中国诗歌报：莫笑愚写冬和雪的角度的确与他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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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新朝，原第三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中国诗歌报编委会主任、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学院副院长、河南省诗歌学会会长。
中国诗歌报★中国诗歌第一报
莫笑愚，《中国诗歌报》驻站诗人，卡丘诗歌成员，用中英文双语写作，博士，康奈尔大学汉弗莱访问学者。祖籍湖南岳阳，旅居美国，现任某驻华国际机构高级专家，作品散见报刊、微刊和网刊，《新世纪中国诗选》副主编，有诗歌被收录诗歌年鉴和诗选。
莫笑愚诗歌精选
『雪的暴力』
1
我总是喜欢逆潮流而动
你可以说我叛逆
像个顽劣儿童
背上长满了芒刺
可我已经这么老了呀
老了也是老顽童
头发根根直立
仿佛坚硬的铁丝（还好
你没说我满头蛇发，作为妖怪
招摇于世，害人性命）
但我更愿意说自己反动
因为反动比叛逆更有内容
就像一杯滚烫的水
与一杯滚烫的辣椒水
之间存在的距离
当你赞美雪的美丽
我已把她纯白的衣裙撕开
把她森森的骸骨拿给你看
其实她哪里有骸骨啊
她的骨头不是雪也不是冰
是被冬季囚禁的微尘的灵魂
仿佛一粒盐的眼泪
被水含在嘴里，然后凌空
坠落下来，坠落下来··· ··· ···
2
然而我也赞美过雪
并且不止一次赞美过
她妩媚的风姿
雪花飘落时是缓慢的
缓慢得像迷离的空气
像我迷幻的心
她的舞姿，在半空
划出优美的狐线
她旋转，世界也跟着转
一只陀螺，将我的童年
旋转成纷纷扬扬的冬雪
又将白雪旋转成陈旧发黄的底片
3
但是雪是暴力的美人
她发怒时是白火焰
她洗劫的地方
连灰烬也是白色的
白色的雪还是忠诚的酋长
忠实于内在的狂野，雪的暴力
在陆地卷起铺天盖地白色的巨浪
将放羊女和她的羊群一并窒息
而不忠贞的雪是肮脏的
是人间最亲切的寡妇
火焰熄灭后，她是唯一留守的
水的苟延残喘。人的族群。火的灰烬。
『在加州，等帝都的雪』
帝都又下了雪
那时我在南加州，阳光明媚
圣华辛托山撑开夜的大麾
冬夜微凉，狂风穿过我的城廓
成群的野兽在旷漠的乱石中奔跑
我囿于一隅，紧张地拼凑风声和野兽的低嚎
他说：“来吧，我的怀里夜影婆娑
棕榈婀娜，而圣经始终柔软。”
教堂的铜钟老了，沿着我的血管下沉
牧羊人在归途，泪飞如雨
帝都的雪，没有下到南加州（霾也没有）
我只听见大朵乌云在午夜的屋顶接连跳水的声音
『这空空如也的大地』
被风洗过，被月光洗过
现在正被太阳浆洗
这时光的棉袄，母亲的外套
洗掉灰尘和污渍，洗掉她脸上的色斑
它们全都来自蒙霜的岁月
他不厌其烦，反复浆洗，直到把每一根骨头也洗白
但我需要雪，需要一场浩大的雪
将岁月荒芜的额头清洗
将黄土的伤痕抹平，甚至一笔勾销
直到这空空如也的大地
什么都不剩，除了白
除了雪的白，阳光的白，和母亲的白发
我还是认出了雪的年轮
风过后的雪野，像我的掌心
沟壑纵横，雪无法掩藏
『我看见象形的声音碎裂一地』
——致Y.X.H.
她贪恋的人走了许久，日子生了冻疮
有的红肿溃疡，有的已经糜烂
冻坏的日子，无药可救
像她扶不正的身影
风在枯枝间磕磕绊绊，阳光抖动初生的羽毛
乌鸦在晨风中颤抖，仿佛她的悲伤
从枯树的枝头，乌鸦向着我的窗户俯冲
哇地一声，划出一道黑色弧线
这象形的声音，摔在地面
成为许多破碎的黑影
我看见她抱着双肩，在乌鸦的黑影中颤抖
阳光抖动金色的羽毛，残雪冰冷
碎裂一地的声音像她一样摇摇晃晃
冻坏的日子，连她的影子也是僵硬的... ...
『雪落在北平』
北平的雪下了许久
从满清下到民国下到如今
这场大雪，在紫禁城的墙头一直落
积雪埋没脚踝，我踩一脚，它喊一声
它从雪堆里唤回格格，从老胡同里
唤回天桥玩杂耍的老头和他手里的糖葫芦
雪落在四合院的窗棂上
倏忽就化了，在我的眼角
流淌成河
『霾在一夜之间散去』
四散而逃，丢盔弃甲的
拿破仑铁甲兵团
在滑铁卢溃不成军
曾经多么辉煌而彪悍
雄踞一方，不可一世
整个世界无物存在，除了你
无物残存：一整座城，皇城根下的河
城里的老榆树、城墙、街道、满清的屋瓦，以及
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
万物向你跪拜
俯首称臣，山呼万岁
向你，伟大的不可一世的拿破仑
向你，伟大的不可一世的灰霾
无人配得上与你对决
无人。除了风，除了无形无骨无比柔然又无比坚硬的风
从高寒之地南来
在午夜偷袭
一场激战，痕迹全无
我错过了向拿破仑的遗体告别
但我在晨阳下迎向它
迎向它冷冽而切骨的抚摸
『雪，在梦里烧』
1
在梦里，在退无可退的
峭壁边缘，我怀抱无言的苍茫
急迫地呼唤、搜寻雪花
瀚海中一只苍鹰，携带铺天盖地的
冰雪之梦，飞——进我的梦境
2
跳下去吧，或者如风坠落！
去拥抱峭壁下硕大的白色花瓣儿
去赶赴一场与雪花的盛大重逢
你看——我从未习惯等候，等一场
迟到的雪，从腊月初一直到今天
而我始终没有看见预设的
某种冷色柔情：那雪，那飘忽的
白色影子，那梦和梦中之梦
一口枯井，一座死寂的火山，岩浆
在地下翻涌，可是离太阳的热度还很遥远
3
如何一个人徒步穿过
漆黑的莽原？当夜
一直醒着，我看见梦里
自己的身影，那么单薄而孤独
像幽灵，像冬夜飘泊的纸钱的灰烬
如何洞穿某种表象——
在深度黑暗的午夜？
没有月光铺展的水银瀑布，我如何
把黑暗一次性洗白——如果
连无声的雪的影子也只是幻象？
4
梦和枯井，峭壁下的白色花瓣
苍茫的是群山。梦里的枯井
把阴影丢在井底，像深冬的守灵人
把叹息丢进风中。我把心跳丢进无果的梦
在峭壁之下，期待一场雪花的暴动
5
其实我很脆弱，脆弱得
像冬日湖面的薄冰，轻轻一击就会碎裂
风起时，梦已如雪片飘落
一页白纸，被巫婆的紫色唇膏涂抹
像煞白的雪，在野地里寂静地燃——烧！
那么，未亡人，交出你的灵魂吧
一如交出你的眼神、声音和舌头
以及你痉挛的脏器和颤抖的身体
只是我情愿把歌声交给黑夜，把呼吸
交给风，把梦想交给沉重的灰烬般雪野
6
如果一种疼——痛深入骨髓
无语的双眼噙满泪水 ，崎岖的梦
也会变得陡峭。当夜莺失去歌喉
当上帝对着魔鬼的背影转身
所有的琴弦都同时黯然失声
那么，可否许我一个斑斓的夜晚——
当雪花的暴动到来，鹰的眼神
带着灵魂的质地，如此锋利、冷峻而深邃
只是，谁在唱关于冻雨或者暴雪的
颂歌——以哀歌的悲伤曲调？
7
从梦的门外，我终于看见
一片雪花，抵达我的沧海
身在悬崖，虚无的种子
甚嚣尘上，而梦显露出绝望的空茫
—— 在无声的喧哗之上
这满眼寂静的飞雪
弥漫在我海市蜃楼般的梦境
我知道，此刻，是时候
让雪在梦里燃烧、燃——烧！烧吧，雪——
烧我，烧我立足的这个世界！
『冬天的灰烬』
1. 命运
坍缩或断裂
在一个点或者一座黑森林
所有的生命、物质、光被囚禁
一个黑洞，一座荒芜的孤岛，神和时间也无法逃逸
吞噬并撕裂
世像之外，时间是最大的浪荡子
2. 冬天的灰烬
雪落满窗台
像灰烬，像烧过的纸钱
寒冷的冬天要祭奠谁
子夜的风在呼唤谁
腐烂的躯体，白雾和青烟是冬天的信号旗
谁在灰烬中寻寻觅觅
3. 苹果
冬站在门外
用风的手指拼命敲门
母亲安坐炉火边，反复数这火苗跳动的次数
我看见一面空镜子，一双白骨的手，递给我一颗红苹果
时间站在风的指缝里，数我的心跳
雪站在门外，数她苍茫的白发
我在火的光中，数天空浩渺的皱纹
4. 钟
滴答滴答
走动的是钟还是生命？
时间用意识之手，驱赶流水和羊群
驱赶我，也驱赶荒漠和海洋
冰锁住了堤岸
血液之河汹涌，时间滴答滴答
5. 猫和蝎子
一群蝎子，一片磅礴的黑云
蝎子咬我，张牙舞爪
我被困在猫的墙角
猫安静而乖巧，它下了一个猫崽儿
在午夜，四周白茫茫
『雪，落下来（外一首）』
你是早春的使者吗？
这样轻盈而柔软
白色的锦缎 一丝一缕
从高缈的空中
倾泻 仿佛银色长发
一颗颗白色的珍珠 圆润而
通透 你的姐妹 一群
又一群 裹着白色裙子的仙女
前呼后拥 呼朋引伴 涌进
新鲜的早晨 在我面前跳舞打旋
我隔着纱帘 偷听了她们
轻悄空灵的窃笑 空气在我周边
无声地颤抖 白雾蒸腾缥缈
我的心 被这庞大的寂静和素洁
偷袭 血液瞬间沸腾
倚着脱轨的黎明 捧起一生的
梦 邀雪花和我一起 进入早春
原野搏动的心脏
最美好的世界正慢慢开启
『这雪』
细小而轻盈
雪花飞舞
在旷野 在城市拥挤的
天空 像一场
浩大的仪式 这二月白色的
婚礼 以突降的盛典
和惊喜 把天空和田野
交给春天
我思想的雪花 积攒了
整个冬天 那些
碎片 在内心发芽
如雪花飞舞 庞大而圣洁
一支早春的仪仗队 奏响纯净的
交响 这铺天盖地 绵绵而
磅礴之素缟 将依然温热
形如枯槁的冬之遗骸 缓缓掩埋
中国诗歌报——简约、阳光、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