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24小时
光阴无声无息，衰老无时无刻，有天深夜在黑暗中惊觉自己就这样一日日懈怠下去，却一事无成，生命也渺小到仿佛一钱不值，几乎快要腐烂，理想和追求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活得似乎越来越卑微平庸，渐渐看到自己骨子里的小来。这种迷雾一样的情绪挥之不去，缠绕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忽然想爬山，听说华山是最险的，那就去爬华山，侥幸地希望寻找到一种力量来拯救自己。
11月5号早上醒来听见外面风雨大作，想着风雨交加中爬山一定别有情趣，还是去了火车站，下午4点火车从上海出发，6号早上9点多到达西安，走出车站天空却是万里晴好，心中自是欢喜。按照网上的攻略在南大门的汉唐驿青年旅馆安顿好行李就奔东客站坐大巴去华山，2点半到华阴下车，问了当地人说坐缆车上山要去东大门，自己爬上去就是西大门了，于是从华山西大门玉泉院上去，买好门票后进山，其时2005年11月6日下午3点。
华山满目秋色，常见的是苍绿的松树，也有很多树叶子或红或黄。山泉在一块块巨大的白石间时隐时现，飞珠溅玉，低洼处积水成潭，潭底细沙洁白而有层次，倒映着四周斑斓如调色板一般的山景，亦有几分象海子，有红色的小鸟从水面掠过。松鼠是普通的灰褐色，尾巴没有平时看到的大和蓬松，不过当它在树脚下探个小脑袋出来，一点也不影响它的可爱哦！风中送来野菊花的清香，并不宽敞的山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半人高的铁索拦护着，山脚下迎面一块木牌：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我之前也不过爬过一些小山丘而已，衡山当年还是坐车上去的，这阵势倒未曾见过，险的感觉开始一丝丝弥漫开来。
爬山的人并不多，已经过了旅游的高峰期，听说因为天气转冷，华山也快要封山了，这样一个静谧的暮秋初冬的下午，我怡然自得地享受属于我的华山。
一个小时后我就开始大喘气，后背也汗湿一大片，懊悔平时缺乏锻炼，路旁隔着几百米就有山民摆着的临时休息点，几把矮椅，几盘水果，无非是些寻常的蔬果，苹果西红柿等，也有火红的西安京柿，有点象小灯泡，是上海的水果摊上少见的，还有接满了山泉水的大脚盆里飘着的顶着黄花的刺黄瓜，最多的则是堆得象小塔似的“红牛”，我逢休息点必坐下休息，反正有的是时间，当然体力不支也是主要原因，今晚目标是要爬上东峰等着明天早上看日出，打算天黑前先爬到北峰吃晚饭休整。偶尔有碰到下山的人，山民居多，游人有拄着树枝慢慢往下走的，我好象看到了明天自己下山的样子。
一路走走停停，不过一个小时后速度明显加快，可能开始适应了吧，这时候还只是感觉到呼吸急促，并没有觉得惊险。忽然发现一段几乎垂直的山路出现在面前，窄可容一人经过，原来到了“千尺幢”。
正好有一队人下山，我紧紧抓住铁索，身子紧贴山壁让他们先过去，也不敢再往下看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原来想爬山只是双脚会很辛苦，没想到对双手也是很大的挑战，可苦了我这个平时连车门都有时打不开的人，每一步都紧紧攥住两边的铁链，惟恐一失手掉下去，估计连尸首都找不着啊。也不敢停，稍微停下来想休息一下酸痛的双腿，就觉得整个人在飘，既不敢往下看，我恐高啊怕腿软，又不敢往上看怕不小心仰头往后摔下去，这可是在陡峭的山壁上啊，前后无人，根本松懈不得，手脚不敢松懈，心下也不敢放松，只是一步步向上挪着。天已慢慢黑了，终于听到有音乐声从头顶飘来，此时听来真是仙乐，顿觉平添力量，手脚并用，加快速度往上爬，忽然豁然开朗，一处平地出现在眼前，原来又到了一个休息点，刚才的音乐就是山民的录音机里放出来的，赶紧找个长凳坐下，趴在旁边的水泥栏杆上喘气，随意向远处望去，却不觉惊呆了，远处一座山峰壁立千仞，旁边一钩冷月，清辉柔和地洒落，苍蓝的夜空，两三点星子明灭其间。想起上午在青年旅馆寄包时有个女孩子听说我要晚上爬华山，只说了四个字：“很冷，很美。”
休息一会儿，其时6点，被美景鼓舞了，好象没有开始那么累，继续往上爬，就看见一段比刚才还要陡峭的路——百尺硖，也不去想更多，只是看着脚下，抓紧铁链，一步步往上爬而已，遇有平坦处，路也稍微开阔，虽然还是要背着包走路，但比起爬山，简直就是中场休息，实在累得不行，主要是大腿特别酸痛，就在石梯上坐一会，山脚下华灯初上，知道离那滚滚红尘渐渐远了，天上的星星已经越来越多。
7点终于到达北峰，我简直要欢呼出来，看见有小卖部，里面有值班的山民，很朴实的年轻男子，要了方便面榨菜和火腿肠，他出去对面旅馆弄开水，让我在他的钢丝小床上休息，房间里开着电炉，还放着劲爆的流行歌曲，这样山居的夜晚该是寂寞的吧。吃了一碗美味无比的方便面后，我向他致谢，他笑笑说：“出门在外嘛，没什么，我上次去泰山，山上有个小卖部的人也是这样让我们在他那里休息的。”我也笑了，道别后走到外面来觉得山上也不是那么冷。看见月亮却一点点地沉下去了，直到完全被山峰挡住，却挡不住月华四射，山后面好象有宝珠在放光，看了表，刚好8点整。我希望能在12点前爬上东峰，这样还能睡上几个小时，下一个目标是中峰。
此时天已全黑，惟有漫天星光，拾级而上，只见远处山峦中有点点灯光连绵闪烁，人象漂浮在黑夜的大海上，高低相间的晕黄的灯光在海面沉沉浮浮。沿着灯光前进，偶有转弯处没路灯，奇石陡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悬崖边，看到铁索旁已经没有路了才惊觉止步。
过苍龙岭，金锁关，中峰，此时写来不过十余字而已，当时却是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分心，一路都不觉得沉重的背包开始越来越重，经常爬不到20级楼梯就要停下来休息，坐在石阶上望下看，白天爬上来的山道已不可见，那些渐渐矮下去的山峰在夜色中沉静挺拔，山下那些次第亮起来的万家灯火如柔黄的睡莲朵朵盛开，一片安宁祥和，还有头顶越来越近的星空，银河系如此清澈，似一挂巨大的瀑布悬垂，华山从脚下飘走了，我置身于茫茫宇宙苍穹之中……
在中峰稍事休息后继续向东峰进发，已经晚上9点了，路灯越来越少，手电的灯光也越来越微弱，衣服汗湿了贴在身上又被山风吹干又汗湿，耳边松涛呼啸，不时还有猫头鹰的叫声，又累又怕，想着要加快脚步，无奈力不从心，此时已经是在挪动脚步，只是因为知道不能停下，到了东峰就好了，就可以彻底休息了，一遍遍对自己重复这个信念，自己觉得快要倒下的时候，看见有灯光，路边出现一块木牌：东峰饭店，其时2005年11月6日晚10点。
山顶真冷啊，旅馆不便宜，标间要260元/床，几乎无人，我要的10人间，也要80元/床，有一个公共的厕所，旅馆提供了两瓶热水可以喝和梳洗，吃的只有方便面，可我太累了根本不想吃东西，就美美地泡了个热水脚，垫了两床被子，盖了三床，兀自睡得手脚冰凉，想起今年五一睡在珠峰绒布寺的那个夜晚了，也是一样的冷，不过那时衣服穿得多，还有睡袋，比现在可暖和多了。
一夜无话。早上6点起来看日出，爬到东峰绝顶的大石头上，已经有五六个人在了，正摆弄三脚架呢。天还没有大亮，东边有一点鱼肚白，群山寂寂，我不停地跺着脚，虽然很冷，但是大家都很兴奋，渐渐的人开始多了起来，约有20多人吧，能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相遇，真的是一种缘分呢，于是彼此打招呼开玩笑，询问哪里来的，什么时候上山的等等。有夜宿西峰的人抱怨住宿条件恶劣，没有热水，服务不好，问我东峰如何，我笑着用周星驰的台词说东峰条件实在太好了，我昨晚不但洗了个澡，还顺便换了套衣服呢，众皆哄然。
对面天边开始慢慢有红晕了，有一大块乌云过来，有人担心会挡住太阳，看不到日出了，上山前当地人也说不是每次都能看到日出的，尤其现在温度这么低，随时会下雨，但又如何呢，惟有等待。快7点时，对面山顶的云全红了，太阳一点点地露出来，有人在欢呼，我是第一次在山上看日出，只觉初升的太阳如此温柔，橘红的颜色很亲切，但当它一点点升高，光线开始越来越强烈，颜色也变得炽白，肉眼已经不能直视，它又变成我平常所见的那个太阳了，所有的山峰都沐浴在它的万丈光芒中，一直静谧的世界就象瞬间被一只神奇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变得生机盎然，难怪太阳被人们称为万物之主啊。日升月落，这每天都要重复的自然现象，我却有多久不曾静心来观赏了。
到旅馆吃了点带上来的干粮就去南峰，听说华山第一险长空栈道就在南峰呢，这个时候爬山已经很轻松，不过到了长空栈道后还是有点犹豫，从上面看下去就是在绝壁上均匀地嵌入一些铁棍作为上下的楼梯，梯宽仅容一人可过，两边照例是铁索，不过这次多了一根绑在身上的保险带，我决定挑战自己一把。世界上有很多困难，当你没有真正面对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大很大，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可是真的当你身处其中，又别无选择时，也就不过如此了。
华山第一险长空栈道
我沿着铁梯抓住铁索往下爬，每一步落脚都稳住，身体紧紧贴着山壁，全身的弦都绷紧了，生怕自己一个错失掉下去，5分钟后动作开始熟练起来，但还是不敢往下看，亦不敢往上看，我想自己能平安走过去再回来就算成功了。当全部注意力都在怕掉下去时，我忘记了手脚的酸痛，身体开始燥热起来，背上早已汗湿了。听到有人喊“鹰”我也不敢转身去看，只是专心看着脚下的铁棍慢慢换成了窄窄的木板，这时可以从破旧木板的缝隙中看到下面的万丈悬崖，山风吹得我有点晃荡，赶紧定神深呼吸，有人在木板上照相，我只有羡慕看着，等他们照完再过去。当我把自己移到栈道的尽头，有一个思过洞，洞前不大的平地前有一棵横倒的老松树，我开始观赏起我千辛万苦走过来的才能看到的美景了，山在那里，树在山上，云在山间，风在身边，鹰在天上，我在树下，在风中，是多么地渺小和短暂啊。
回去的路驾轻就熟，也敢不时抬头看远处的风景了，甚至看脚下的风景也不再腿软，好象有什么一直羁绊我的东西一下子轻轻挣脱了，身心是如此的自由。
上来后山民边帮我解保险带边开玩笑说我是假恐高，我也笑。
西峰有华山论剑的木牌，不过我现在爬上去已经可以如履平地了，在西峰吃了中饭后开始下山，天气很好，爬山的人比昨日多了许多，我轻快地就下到了北峰，这时下去有两条路，一条是缆车一条是智取华山道，我觉得此时体力尚可，就决定走智取华山道下去。
下山更比上山难，爬了一个小时后，我真切地体会到这句话，虽然已经不再害怕往下看，可是没完没了的下楼梯而且很多都是几近垂直的楼梯，我的膝盖开始隐隐地痛，每下一级都痛苦万分，我知道除了下山本身就是锻炼膝盖之外，连续不停的爬山已经把我的体力耗损殆尽也是主要原因，到后来我几乎走着走着就忽然膝盖一软跪下去坐在地上。我拉着铁索，没有铁索的楼梯旁我就拉任何可以拉住的树枝藤条，跌跌撞撞地往下走，头顶能听到缆车里人们说话的声音，我开始哼小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着当年智取华山道的勇士们是如何艰辛勇敢来给自己鼓劲，唉，怎么除了楼梯还是楼梯！偶有的转弯处的平地我也经常会膝盖发软摔交，山里的下午很安静，我好象行走在时间无涯的荒野中，没有尽头，不能停止，只是机械地走，走，走，摔了马上要爬起来接着走，因为下山越快越好，千万不能休息，否则就不想走了。
懒得看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思维好象也停止了，我继续下楼梯，下一级，又少了一级，又少了一级…….听到有汽车的声音，我看到路边的小摊贩，我终于下山了！其时2005年11月7日下午3点整。
华山24小时，世上一日。
回来后全身酸痛，腿尤甚，举步维艰。
2005年11月13日写于上海
－完－
用等待一朵花开的缓慢耐心管理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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