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求学琐忆

少时求学琐忆

■陈静

灵鼠行将遁去,金牛足音跫跫。岁月匆匆,已届耆年。日薄西山,耳聩目朦。人生三问,催我警醒:我是谁?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前文(渔中求学琐忆)交代不忍触碰求学时的伤疤,应读者心愿,索性和盘托出,撷取少时求学遗漏的几个片段补之,以自省自勉。

余少时家贫,生性顽劣。水里摸鱼虾,檐下掏鸟蛋;瓜田偷西瓜,树上摘杏桃。冬天溜冰玩,夏天粘知了。恰逢十年文革,贴大字报,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游行示威,演样板戏,荒废了学业。从小学到初中,数理化不感兴趣,书没念多少,说书打蛮琴、露天电影倒是看了不少,特别是小人书更是最爱,《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爱不释手,也许正是这些嗜好启蒙了我对文字的兴趣。

1977年9月,文革后恢复高考第一年,我仅凭一篇作文被洪涯“七三O”高中(村办,当时还有张集中学共两所高中)勉强录取,开始了半工半读的学习生涯。所谓半工半读,就是经常半天上课半天劳动,建校时要到七八里外的轮窑厂拖砖头,秋收时要到生产队帮忙收花生,割豆子。记得还和村里一同上学的伙伴一起养过蚕,到洪涯孙大泓东大堆上偷过桑叶。夏天天热,因为对数理化生疏,经常逃课,上学途中躲在桥洞里纳凉。即使在课堂上也常偷偷地看小说,《青春之歌》《第二次握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消磨我许多时光。羞于启齿但又觉得好笑的一件事,是那时和许多同学私下秘密传阅一些手抄本,那是青春萌动、情窦初开的年纪。

那时初高中学制都是两年,浑浑噩噩两年后,于1979年七月,懵懵懂懂中在刘老庄中学参加第一次文科高考,成绩可想而知,不但数史地政都不及格,英语是一位数,瞎蒙的,就连最喜爱的语文也勉强及格。

经历人生第一次失败,确切地说是全线崩溃,眼看着几位优秀同学考上了不同的中专学校,跳出了龙门。再看看自己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现状,曾有人说我“床底放风筝”(飞不高),如当头棒喝,被深深刺痛。猛地醒悟过来: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一辈子种地抹牛尾巴了!

经过两个月的反思,决定复读,9月份又走进了“七三O”的校门。由于底子太薄,虽经过一年的拼搏,但还是在1980年的高考中以失败告终。

1980年9月,同学翟其亚到县中复读,本来跟渔沟中学已联系好了,空出了一个复读名额,于是我就冒名顶替到渔中,开始了一段不平常的求学经历。

渔中的前身叫临川书院,已有300多年办学历史,底蕴深厚,名人辈出。80年代的渔中在淮阴百姓的心中,一点也不亚于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她是莘莘学子心中的教育圣地。

从老家孙圩出发,一路经过五里、丁集。旷野高天,云雀唧唧。沿林木茂密的淮沭河东大堤南行,伴着一路的鸟鸣进入淮泗路,右拐西行跨过两座大桥到渔沟北门,沿宽阔的大街南行里许,再右拐西行进入一截狭窄光滑的青石板小路,接着一截几十米的石子路,就到梦寐以求的渔中大门口了。四五十里的路程,步行要四五个小时,骑车也要两个多小时。

到了渔中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考复读。冒用翟其亚的姓名读了一学期,最后改名陈静,不敢使用原名。害怕有人使坏,那时复读的人常常被人嫉妒告发,编造各种理由阻止你进步向好,简单说就是望人穷。

那时班主任是吴自通,教语文,一手漂亮的粉笔字,曾在我老家搞社教蹲过点,复读多亏他帮忙;历史是顾克贤老师教的,他对我是如父般关怀备至,从生活到学习,从做人到做事,上课特点是以一个一个故事串联知识点,风趣幽默,让人欲罢不能;英语高益民上课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对我这名差生,他不厌其烦,没有放弃。让我感觉到陌生的外语也并非遥不可及。

在渔中的三年,寒门子弟的窘困可以想象,最大问题是吃的,能量所需。宿舍自带炉灶烧饭,龚大哥家借地起灶,同学家接济搭伙,接近断炊时亲友几次帮衬的米粮,雨后在小河坡上捡拾地卷皮充饥……

那年夏天,学校宿舍床铺紧张,补习的学生要自带床铺,父亲衣衫褴褛,冒着酷暑,五十多里路,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绑着小凉床和铺盖,到了宿舍门口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我的床铺被安排在大礼堂南首宿舍,和初中住校生的床铺挨在一起,一位初中老师家的公子,带了几个同学把我的蚊帐撕了。面对这几个飞扬跋扈的小家伙,我竟然不敢反抗,他们还要撵我滚蛋。可能是嫌我的床铺丑陋,碍他们的眼睛,我坐在宿舍里唉声叹气。杜希荣,张绍宏几个横高竖大的同学闻讯赶来,一声吆喝,当场镇住了那几个恶少,帮我解了窘困。我的心里暖暖的。

周末和假日,经常徒步回去(有时也骑车),披星戴月亦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到家;返校时往往是行色匆匆、准备好简单的行囊,逃离家人沉重的叹息,无论如何也要在晚自习前赶到学校。记得在县中复读那年,骑车赶往学校途中,也就是在县老邮局附近,由于自行车老旧没有刹子,躲闪不及,擦碰了路边一名邮局职工而被大声斥骂!自己囧相毕露。

在县中那年,教语文兼班主任的是史葆春老师,他是南京大学团支部下放到苏北的知青,和蔼可亲,功底深厚,像孔老夫子;历史是丁少灵老师,温文儒雅,慢条斯理;政治是高发权校长,上课口若悬河,中西贯通,引经据典;数学石子洲老师,和我老乡,一个村子,我经常向他请教数学难题。

宿舍是在县中大体育场南芦苇荡里(原荷花汪,现在的市一院西大门对面荷花公园旁边),即现在的荷花池公园。那时在荷花汪的北坡有一排县文工团的宿舍,我们补习生就住在那里,最东首几间是文工团团长一家住的。史老师让我做生活委,负责同学们的生活起居,伴着星星起床,携着月亮就寝。苦中寻乐,荷花荡里芦苇、荻草、蒲草……一大片的湿地,是我们闲时小憩的乐园:野鸭子游来游去,柴呱呱清亮的叫声,青蛙、金蟾的鼓噪。熬过了艰难的一年。

就在那年的冬天,父亲刨的一棵楝枣树段子放在拖拉机站被小偷偷卖了,母亲生病又需要治疗。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其实在去县中补习之前,八一年九月,我在刘老庄中学还呆过一个月,住在种猪场大姨娘家,受到他们全家热情照顾,雪中送炭,没齿难忘!十月份才接到县中的补习通知书。算起来,在淮阴大地,六年游学,四大名校,已经画了一个圆,也算完美哩。

补习时我和杜希荣、陈军都同过桌,情似兄弟。四次高考,都在他们家蹭饭留宿,一起讨论押题,一起酝酿、调整情绪。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伯父伯母盛情款待,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我结婚的时候,陈军、杜希荣两人骑着摩托车,飞奔四十多里路赶来老家庆贺。晚上住宿,睡的是我们农村特有的芦苇麦秸床——窸窣作响的“席梦思”。

当年的老师都很牛,对待学生就如老牛舐犊,情愿疏忽自己的子女,也不愿放弃一个学生,对学生无微不至、倾囊相助。

顾老师对教过的每个学生,都视如己出:秉性如何,工作单位,家庭住址,子女情况甚至月薪多少,都能如数家珍。不会骑车,经常蹒跚独行,或乘车前往,不辞旅途劳顿,看望天南海北的学生,他的嘉言懿行影响我们几代人的成长。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太阳燃烧自己,照耀万物生长。这些老师就像阳光和水一样,滋润温暖着每一个学生。

当年的同学都很亲,亲如兄弟,讲义气重感情,有了困难,两肋插刀,同桌的耳鬓厮磨,挑灯夜战;麦田边的单词背默,共同进步;夕阳下,油菜花海的徜徉,心情的放飞;大操场跑步,那伴着哨声的矫健身影;宿舍里的海侃梦呓,呢喃絮语……

蛛丝密密结雕梁,往事缕缕袅如烟。感谢伤我的人,激励我奋斗,让我知道我是谁;感恩帮我的人,助推我成长,让我知道往哪去。师生情,父子情;同学情,一生情!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如今看看要退休,准备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沐阳光雨露,享天伦之乐。此生无憾矣!

2021.1.13

陈静,男,1961年7月出生,原名陈永明,渔沟中学毕业。闲暇时偶有舞文弄墨,信手涂鸦,发些感慨,很少有文章发表。平时喜欢寻石访仙,游山玩水,疯疯癫癫,常被戏谑。曾在《淮海晚报》、《淮阴报》发表过几篇小文,《一段令人难忘的奇缘轶事》收入《淮阴文史资料》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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