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触摸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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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龙溪,以一种缓慢的、生长的姿势。

触摸她柔软又粗粝的肌肤,触摸她老去或新生的毛发,触摸她汩汩流动或盘亘迂回的血液。一纪轮回十二年,我以青春为媒,触摸她变幻渐生的容颜。

初见龙溪,怀着什么样心情,至今难以名状。一纸分配文,引我走向这个命运之轮选定的地点。母亲领着我清早从巫山县城坐上福田的班车,正在整修的巫福路用一半新铺的水泥一半尘土弥漫的面孔迎接我。车子摇摇晃晃,停了走,走了停。我扭头看母亲,本来就胖的人,一热一堵,额头脖子满是汗。心情不由得跟这盛夏的天气一样黏黏糊糊。三个多小时,终于晃到了。我站在母亲身后,听她跟别人打听去龙溪的车,同她一道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奔向另一辆车——双排座的长安小货车,三个人的座位,一错一落,于是坐上了五个。路途中,司机下车抽了根烟,这才见有小雨飘落,又开了开车门,把蜷着的腿脚放松一些,稍微缓了缓车内的粘腻与闷热。仿佛问过司机还有多久才到,司机手臂一挥,用烟头指点:“喏,绕完这个弯,到那个界碑那儿,就差不多一半了。”我看看他所指的地方,弯很长,尽头在视线捉不到的点,于是掉转视线到洒落的那点烟灰,再无言。两点多,终于到了。推开学校指给我的宿舍,母亲忙忙碌碌为我收拾,累到背弯。夜里燥热,房内蟋蟀的嘶鸣此起彼伏,也算为我们作伴。第二日晚,母亲拿杀虫剂大肆喷洒,于是三日晨扫得蟋蟀蟑螂等虫子尸体一大堆,总算对得起买杀虫剂的钱了。

宿舍在底楼,通排的尽头。学校新搬过来不过一年,草木都还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宿舍前一片水泥地,一棵水麻柳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时日久了,才知道水麻柳下的小土包是一个夭折孩子的坟。他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多久,有着怎样的容颜,我无事时常常想象,但无从得知。我在这里住了多年,坟前一片白花都不曾见。想必他的父母也已有了承欢膝下的另一个圆满,这样很好——医治苦难和创伤最好的药,是遗忘和时间。

学校的生活很是沉静安稳,我于是有大把大把可自由挥霍的时间。橘子花开时候,我常常在夜色覆盖下来时倚着围墙向外望,墨色里隐约可见大片大片农田的轮廓,田边撑开的黑影都是棵棵橘子树。夜间的风尚未脱寒,橘子花就在微寒的风里浮动着,安静地散发着阵阵冷香。香味其实并不淡,白天你却捉不到它。它一直在的,只是像呼吸一样隐在你身后。还有一种很美的树,三五棵立在一起,高大笔直,没有旁枝,树冠处枝叶修长,均匀分布,像绣娘手下绵密的针脚。夏天来时,等太阳西斜,我们便沿着田埂一直下到宁河边,捡石头,吹河风。男同事们下河去扑腾,有自由泳厉害的,称作“甩大炮儿”,能一气儿游个对河;还有狗刨式,蛙泳,姿态各异。最有意思的是一曲尺小伙儿,地道旱鸭子,每次喊“凫澡去”他必定响应,然后站在水深齐腰处,把洗发水、香皂、毛巾一字排开,开始货真价实地洗澡,每每逗得我们笑到前仰后合不能自抑。女同胞们淌水踩着河边圆滚滚的石头闲走,时不时弯腰捡起一颗姿态特别的石头,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雨花石。那时我正看三毛的《石头记》,对捡石头画石头一事颇有兴致,可惜心高艺浅,画功糟糕到对做底版的石头深感抱歉,于是不了了之。剩一堆石头,没了宁河的滋养,憔悴着脸。到我离开时也未送它们回家,实在罪过罪过。

时日渐久,早已习惯了奔波的周末,对龙溪这个地方慢慢从陌生到熟稔。坐在车上,眼里也有了新的风景。巫山如名,处处有山。然而山随地势气候而化,各有风情。车子绕山上行,到月亮埫,就到了最高点。这其间的山,高则高矣,并不险。多似丰腴的妇人,曲线柔美圆润,有着肥美的腰臀。植被也厚实,翠绿,苍绿,墨绿。过福田之后往龙溪而行,山势渐趋于平缓,起伏小了,多了几分温柔灵动。路也随山,绕弯都是平缓的弧度。路旁多有灌木,穿一袭鹅黄浅绿的裙。车过带风,抚过纤细的腰肢,她便含羞低下头去,脉脉不语。春夏之际,有野花兴冲冲攀到高处,热烈地嚷嚷:“我在开花!”香风只在鼻尖调皮一转,再不复闻。下到龙溪,四围便是山,抬头望去,高而巍巍。倒也不陡,但总觉得一种威严的厚重。有一晚夜读简嫃的《远山有灯》,读到“远山有些亮光,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日复一日捻亮灯”一段,抬头望向沉沉夜色里的大山,几点星火,光芒流转。什么样的人住在那山间的小屋里?他抬头看星星时,会不会觉得如此的近?他又知不知,我在这山下看他的小屋里一点光亮,也似这夜空里的星?远山沉默,用他伟岸的身躯稳稳托住夜色和星空,让满天星辰伴我。

龙溪的山是厚重的。山厚重了,人久居于此,定会觉得胸怀憋闷,呼吸都不够淋漓畅快。幸而山水有灵,育出三条河流,庙溪河、长溪河、大宁河。三河汇聚,因此有了水的灵气。水漫上山的脚踝,冲洗去山的泥垢,又把泥垢磨成细碎的沙,为山着一双灰褐色的鞋。那时的龙溪,时光要比外头慢与闲。尚没有那么多采砂船日夜不停的掏着河流的胸膛,175米水位线也还只是一个苍白的标志牌。

从龙溪小学向东,转一个山头向河边,便是静静的渡口湾。绵延数十米的翠竹林下,有一间破败的瓦房,房顶不高,门前的石阶上遍生青苔。偶有一条皮毛灰黄的老狗,一动不动地卧在石阶上。撑渡船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坐在渡船上,端着他那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搪瓷盅子,慢条斯理的喝着酽茶。有时候许久无人叫渡,他便端着他的搪瓷盅子,和他的老狗一前一后地走回老屋门口,抽一袋叶子烟,晒太阳。

我们常常到河对岸的沙滩上去野炊。于是上了渡船,一人五毛钱,打渡过河去。河面不宽,但听说水很深。曾有一年,河对面巫溪一所中学几个孩子溜出来游泳,三个孩子沉下水去再没起来。有老人说这里的河底有掉坎,不很会水的人极易滑下去——应当是真的,这一片水面明显比周围颜色更绿,看不到底。我极是怕水,每回打渡都是坐在船心,略微紧张地看着打渡老人。只见他扬起竹篙在水面一点,一竿撑下去,船身微微一晃,便向前斜斜飘去。如是再两三竿,就到了对岸。管饱肚皮之后,四五个同伴,一副扑克,打的打,看的看。玩得累了,日头也灼人,于是拿出带上的旧报纸,铺个方寸地,头朝着阴凉,腿和脚裸晒在阳光里,眯一个小盹儿去。

冬天里回家,多是坐船。那时龙溪的水上交通虽呈颓势,但尚未没落。好多个周六清晨,我与几位住在巫山的同事一道,呼着白白的雾气,踩着湿滑的石径向小河沟走去。龙溪的好多小道,都是就地取材,石头铺就。冬天有霜,踩上去自是滑溜溜的,得时时提着小心。小河沟即便在深冬也不断水,因此附近农户选出略微厚实的石头,一两尺左右一块,直搭到河沟那边去。走搭石也有学问。一步一停容易晃动石头失去平衡,走得太快又容易跑偏,得控制好节奏。尤其是一行人走搭石,脚步此起彼落,像一个轻快的小曲。偶有惊呼相和,颇有意趣。

天色未开,老街还在酣睡。脚步踢踏踢踏,算是给老街的清梦调子里添一串韵脚。两个右拐,一炉冒着浓浓白烟儿的蒸笼在等着我们。卖包子馒头麻丸的夫妻俩,是我们一个要好朋友的亲戚,总是带着亲切和煦的笑容,跟蒸笼一样温暖。匆匆喝下豆浆吞两个包子,然后赶船去。每回走在巷子里总有在旧电影里穿行的感觉,木制长青客栈的招牌,古老的欧式建筑苏家洋房。我们有一苏姓同事,据传龙溪这边大半田地都曾是他家的,不清楚他们跟这苏家血脉远近,但他们一家子人让我印象深刻。同事的父亲曾经在学校门口做过面包,我们都叫他苏伯。苏伯有一张总是微微笑着的脸,说话语调平和语速轻缓,走路也是这般不疾不徐。那么多年我从未听过从他嘴里吐出一个脏字,也没见过他生气愤怒的表情。有一次轧面时操作不慎将整个手掌压进了机器里,我们闻讯赶去一群人半天才弄开机器,血流了一地,他的表情比我们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要安宁镇定,让我难忘至今。如今想来,这样的人实在有教养,当得起我们年轻一辈的感佩与敬仰,可惜如今很少再见。生活是这样,历史也是这样,鲜活的故事终将消散,英雄终将老去,美人总要迟暮,相见总有别离。但好在总会有些什么留下来,在后来人的心里铭记。

◆作者(前中)在古镇采风

别后近两年,跟随朋友们一起再到龙溪,于我而言这里早已不是异乡。愧疚的是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地下斗争纪念碑早已见过,天赐城的故事也有过耳闻,但总归应了汪国真所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听同行的地方学者将尘封近千年的故事娓娓道来,才知道穿越时空,在离我不远的山上,曾立起高可遏云的城墙,满城勇士,战旗猎猎。平静与安宁,都源于抛洒热血的守护。这才惊觉,我触及却从未感应到的,蓬勃跳动着的龙溪的心脏,在这山水之间,早已搏动千年。不过幸好终未错过,我还有时间,一年,两年,三五年,再一个十二年,慢慢地走进龙溪,去解读和了悟。

(作者系平湖小学教师,曾在龙溪小学工作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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