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27)

板凳一说谎就结巴,支吾着说不上来。可老额吉不依不饶。无奈板凳就在老额吉耳边说,是新媳妇不小心把他踢了一下。

这一下可是惹恼了老额吉,她说好啊,板凳在我孟家七年,我没动过他一指头。你倒能下得去手啊。老额吉下了地甩开拐棍打板凳媳妇。板凳挡住小香说,老额吉不怪她她不是故意的。老额吉的双腿在地上不停地挪动着,她想避开板凳打他的媳妇,可板凳就是挡在媳妇前面不闪开。板凳说,老额吉你打我,你打我吧。老额吉绝望了,扔掉拐棍儿,盘腿坐在炕上说,媳妇好啊媳妇好啊,你吃了我七年的饭,睡了我七年的炕,你和她一个炕头睡了三天你就对她那么好啊。我白疼你了,我白疼你们了。我的红格格要是在,我的天啊。

中午就在苗柜吃饭。好不容易哄好了老额吉,可小酥又对麻钱生气了。她说我们姐妹长这么大没听过一句高声话,我姐姐来你柜上见你们的老祖宗,没想到她对我姐姐那么凶,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差池她不得把我吃了。原想太婆婆不刻薄疼孙媳妇,没想到她人这么刁。小香当时面子上有点下不去,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说老额吉疼板凳有什么不好,人老了像孩子一样,不高兴就要动一动手。人都是两好合一好,以后处得时间长了,她自然一样疼我们。

麻钱兄弟听到这话自然暖人,吃饭的时候,小香还接过草花给老额吉喂饭。这是麻钱兄弟打架以后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因为有小香和小酥也没觉得过于别扭。板凳不断地给姐俩夹菜,也给麻钱夹菜,还时不时和他的小姨子开个玩笑。麻钱不怎么说话,一看到小香,他的眼神马上闪开。

接下来的程序是住七住八。就是在婆婆家住七天,在娘家住八天。河套的风俗可真是有意思。把一对情窦初开但还不谙情事的小男女塞到一间房子里去,让你们无师自通去摸索云雨,外面房根下的人还要加油助威。七天的时间,小男女刚摸着了一点门道,欲如胶似漆,马上就把你分开八天,腾出一点时间,以资回味,或者总结经验。如果注定这是一对有情人,这八天是相思的开始。

小香和小酥继续住在乔家的楼上,家人依然叫她们香小姐酥小姐,外人叫她们香夫人酥夫人。小香大部分时间站在柜台前,让缨子跟她学着算账做生意。缨子是乔家买来的一个丫头,对外就说是收养的闺女。缨子对这差事很感兴趣,整天跟在香小姐的屁股后面转。小香说,你别老跟着我,什么时候你打坏了五只算盘,你的脑子里就会装进去一只算盘,耳朵听到数字后,脑子里的算盘珠子就自动跳起来,比你手打的还要准还要快。缨子半信半疑地看着香小姐说,真的吗?得打飞五只算盘珠子?我以为吃一种什么灵丹妙药呢。

小酥在楼上绣花,外面一有动静她就往楼下看。住七住八的时候,女婿是不能住在岳父家的。姐夫板凳几乎每天都找个借口到乔家来,来给乔家送年货,变天了来给夫人送斗篷,或者路过了到家喝口水。两个人在柜台上嘁嘁喳喳地说话,姐姐捂着嘴哧哧地笑,遇上大买主,姐姐算账,姐夫装货。可是苗麻钱一次都没有来。楼下一有动静,小酥就伸出头来,可进门的总是杨板凳而不是苗麻钱。小酥心里恹恹的,后悔当初不该使性子耍脾气,现在有苦说不出。

到了第八天,两家该接她们回去了。杨板凳赶了车,车上铺了厚厚的毡子,还放着一块洋毯,怕把他媳妇冻着。苗家派了高仓来,二饼子车上啥都没有。小酥一看这阵势,心凉了一半。她磨磨蹭蹭不上车。小香看出了小酥的心事,在她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小酥才含着眼泪走了。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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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平原一直以来都是北方少数民族的游牧地,明朝为了防御北方蒙古民族的扰掠,修起了一条东起清水营西抵花马池的一千七百多公里的长城,当地人都叫边墙,弃黄河以南和长城以北的地区于不顾,那时河套也叫弃套。在这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广袤地区,分布着草原戈壁和碱滩,风吹草低,牛羊互见。道光以后,雁行人拥入河套,才知道这是个养活人的好地方啊。

义和隆位于后套腹地,民国时期成为后套水陆中心。但是从狼山一带的高地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往南走,马背上的人远远会看到,义和隆不过是一片排列不怎么整齐的土坷垃。因为没有煤,就没有砖,义和隆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黏土里的铅性大,黏度好,抗风吹日晒雨淋。椽子和檩子都是从宁夏水路运到后套,两三毛钱一根。每一家的房子一侧都设有房梯,人们像走平地一样上房。房顶的作用一方面用来晾晒谷物,更重要的一方面是站在上面瞭望。随便上哪一家的房顶都可以看到全村或者更远的地方。想要找谁,可以双手卷成话筒吆喊,或者女人做熟了饭,喊地里的人回来吃饭。谁家来亲戚了,上房一看,几里之外一目了然。快烙饼吧,炒鸡蛋吧,客人一到,饭正上桌。或者远远看见来了个逃荒要饭的,走进了东家或者西家。在河套,对待讨吃要饭的跟对待上门的亲戚差不多,由于河套人大部分是移民而来,亲戚很少,即使有,一个村和另一个村隔得很远,轻易来不了。外来人大家都很稀罕。来河套逃荒要饭有第一次没有第二次,如果到地里干活就能混饱肚子,谁愿意提讨吃棍呢?虽然提讨吃棍比拿镰刀轻省,可人活脸树活皮,人活着不是光为了一张嘴。河套人爱面子讲义气。

这里木材较缺,大户人家做木头的六十四眼窗,二十四眼窗。佃户穷人用树枝柳条插个窗户,也就强做有窗户的人家了。在后套做木匠,可能不是个很好的行当。一般的农户家里是没有家具的,只有用土和麦秸泥做成的各种实用的泥柜子,外表经巧媳妇的手用马粪油渣面汤抹成光亮状,称打浆面儿。

这手艺也是衡量一个媳妇是不是手巧的指标之一,且每一个巧媳妇做出来的都不一样,像腌酸菜浆酸米罐子一样各有各的手法。在义和隆,老额吉的浆面儿是打得最好的,有人上她家学手艺的时候,她总是拿出一只黑漆古的青铜镜,和她的浆面儿比,她嘴里啧啧着,表明她的浆面儿不言而喻。除了木材,布料也很珍贵。因为河套麻和棉少,织绩相对差一些。大部分的人家夏天穿家织的粗布衣服,一改清末的宽大厚重,窄襟窄腿,一副乱世下的谨慎内敛。冬天是老羊皮袄,白天是衣服晚上是被子出门是行李,经久耐用。缎子是富家小姐和太太的压箱底的行头。除了婚娶是很少上身的。哪个姑娘太太有几件绸缎衣服或料子,就像哪一个财主有多少银元一样,代表家底的薄厚,姿色的多寡,是一种占有欲。实际的意义不在于穿。河套的夏秋气候倒是适合穿绸缎,但夏秋是河套最忙碌的季节,收获的季节叫抢收或抢收秋,男女老少都要下地。绸缎薄得像蜻蜓的翅膀,怎么经得住庄稼地里造啊,我的乖乖。

地商和财主家里通常在正房里摆放大红躺柜,齐胸高,一人长,四平八稳。一个家用的柜子如此的深度,可能是用来藏金银财宝的。据说有一个刚过门儿的媳妇,要给公公做面条儿,她弯腰进躺柜里挖面,没想到竟出人意料地放了个屁。媳妇没好意思再抬起腰来,一头扎进面柜里就被面粉呛死了。在河套,儿媳和公公有很严格的界限,男丁通常要外出挖渠或洗渠口,留在家里的媳妇和公公才是真正的授受不亲。即使这样,在河套流传的关于公公和儿媳妇的笑话也是最多的。

比如说,儿媳妇扫地,公公坐在炕上数银元。媳妇说,爹,你拿出这么多钱干什么。公公说,咳,咱家要是有个脑子清楚的人,这钱还能肥水流了外人田?媳妇一听不高兴了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公公说,爹爹就是那懒兔子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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