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红楼 | 没想到，曹公对袭人的评价这么高，都写在这句诗里

一日不读红楼，犹如宝玉一日见不到黛玉，失魂落魄。随手翻到一页，被一句诗给击中了。

这句诗出现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怡红院的丫头们一起给宝玉过生日，把园子里的姑娘们包括李纨都请了过来。在宝玉的提议下，大家玩“占花名”。

以前读书，总是把这一回给略过了，以为不过是一场玩闹。直到理解了“群芳”的含义，才注意到“占花名”的重要性：每一个女孩，都是一种花，都有着文化意象。

袭人是一个特别务实的人，就像一个称职的保姆，永远在忙碌，永远在考虑宝玉的生活起居，像这样风花雪月型的活动，她应该是极少参加的。这次不但参加了，而且还有了露脸的机会：抽到了花签。

袭人抽到的是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桃红又是一年春。”

我就是被“武陵别景”和这句诗给击中了。

如果没有“武陵别景”四个字，我还没办法把这句诗和桃花源给联系起来。桃花，多普通的花呀，正适合普普通通的袭人：兢兢业业，没有过人之处，像是苦干型的老黄牛。

可是，曹公赋予她的，却是桃花源啊！

桃花源是什么？是文人心中最理想的隐居之地，这个地方，没有官场纷争，没有尔虞我诈，人人安居乐业，一片岁月静好的祥和。

所谓世外桃源，真是做梦都想去的地方，曹公为何把这么美好的意象给了袭人？

翻遍全书，我发现，宝玉最快乐的时光，是和袭人一起度过的。第十七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袭人被母亲接出去吃年茶，宝玉就像是一个蜜月期的人，刚刚分开一刻就想念，于是逼着茗烟带他追到了袭人家。

在这里，宝玉感受到了普通人家的家庭温暖，袭人一家对待宝玉的态度，正像贵婿登门，既有优待，又不失平和，并没有战战兢兢的距离感。

这天晚上，宝玉和袭人都说了很多体己话，袭人趁势又对宝玉进行了一番规劝。这个晚上的情景，曹公若干年后回想起来，应该内心是温暖的，所以给了个“花解语”的定义。

曹公记忆中的袭人，是一朵解语花。

在贾府，宝玉是最受宠的，除了对贾政有所恐惧，他的生活是任性而张扬的。在与各类人的关系中，唯有袭人带给她的是平和、安稳，分分秒秒都是温暖的，没有激情涌动，却也没有激烈争吵，一如普通人的平淡生活。

可惜这样的时日不长，虽然我们无从得知过程如何，但袭人的判词告诉了我们，她最后离开了宝玉，嫁给了蒋玉菡。

嫁给蒋玉菡之后，他们的婚姻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曹公用这句诗给了我们答案：“桃红又是一年春。”与宝玉在一起是春，与蒋玉菡在一起也是春，都有着春之温暖与明媚。

作为一名优伶，蒋玉菡的经历是坎坷的，也正因如此，他比宝玉务实，懂得筹划和经营未来。

在第三十三回，忠顺王爷逼问宝玉关于蒋玉菡的去向，宝玉说了这样一句话：“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田地房舍，才是过日子的根本，刘姥姥一家就是这样过的，而且在王夫人资助了一百两银子之后，置办田地，越过越好。秦可卿去世前托给王熙凤的梦，也是这样建议的：“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蒋玉菡的知名度，钱财是不会缺的，即使被忠顺王抓回去，以后他还会继续往这条路上奋斗。

嫁给蒋玉菡的袭人，就是在这样的农庄里，成了另一朵解语花，和蒋玉菡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春天是百花齐放的季节，在这些花中，桃花是最不起眼的，因为她太普通，普通到平常人家房前院后都可以栽种。但是，有一点是经常被我们所忽略的：正因为她普通，不与其它的花争奇斗争艳，所以她不缺朋友，各种花都在她开放的前后次第开放。所以，签文中有这样的注解：“杏花陪一盏，坐中间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

杏花是探春，即将成为王妃的人，除此之外，同陪者还有香菱（并蒂莲）、晴雯（木芙蓉）、宝钗（牡丹）、黛玉（水芙蓉）和芳官，几乎把大观园优秀女子都算进来了。

袭人是当晚抽花签的人中，陪饮者最多的。曹公如此安排，必有匠心，而这匠心所在，就是体现袭人的好人缘。这种好人缘，不受环境的影响，与宝玉一起是如此，与蒋玉菡一起也会是如此。

有袭人在的地方，就是桃花源。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结合袭人和判词和“桃红又是一年春”的花签，曹公更希望自己不是那个贵族公子宝玉，而是一个像蒋玉菡一样的普通人，能和袭人做一对寻常夫妻，一年又一年地在桃花源里享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