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梅【小说】返程（连载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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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病榻前的追忆之一
文//何春梅
“今天运气不错，昨天下午给你父亲手术的钱主任，今晚早夜班，他可能去查房，我待会去问问他，能不能带你去看看？”李伟打开手机APP，翻阅内部系统的排班表，有点小惊喜，他与神经内科的钱大勇关系还算“铁”。
李伟一通电话后，给乔小桥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们走，钱大夫说他今天早夜班，暂时没安排手术，可以带着你去看看大叔”。
到达住院部，钱大勇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他俩，经过李伟的简单介绍，算是在医患关系上又多了一层熟络，都是一个行业的，沟通也简单高效了。
“你的父亲，情况比较严重，幸好送过来及时，目前来看手术效果还是不错的。出血部位在脑桥顶盖部内侧，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个病恢复期十分漫长。这期间可能有睡眠问题，情绪问题乃至于患者的认知问题，以后需要家人的照顾，现在还没醒过来，但情况还是很稳定的......”钱大勇一边说着，时不时看一眼乔小桥，可是她的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澜不惊，像一尊蜡像……
“嗯，谢谢你，钱主任，我知道了，我想去看看他。”乔小桥语气平淡和坚定。
经过一系列穿戴和消毒之后，在即将进去病房的门口，乔小桥转过头来对钱大勇说：“钱主任，我想在屋里待一会儿，行吗？就一会儿。”目光中有一些恳求。
“好吧，你尽快，我晚上说不定还有什么事，我们这个工作，你知道......”
钱大勇没有陪伴乔小桥进入她父亲的病房，转身去其他的房间查看了，他心里一直嘀咕：“这是亲生闺女吗？父亲病重，弟弟病危，在她的脸上没见一丝悲伤，这么木讷的表情，这么冷冷的情感，真怀疑她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心理科的同行心理素质都如此强大吗？搞不懂呢。如果不是亲闺女，中午在医院一下怎么会刷出来几十万呢？”钱大勇在神内的危重病房战斗十余年，见惯了人间百态，世间的悲欢离合，医生比牧师，听了更多的祷告和歇斯底里的绝望。乔小桥还真是一个怪人呢。
乔小桥站在离病床一米多的距离，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着长短不一的管子，冰冷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这个环境，乔小桥太熟悉了，而现在她又觉得无比陌生，对躺在病床上父亲的陌生。多少年了，她不记得上次认真看他是什么时候？那个酗酒、暴跳如雷的男人，那才是她的父亲啊！
乔小桥怯生生地往前挪了一步，她父亲的样子更清晰了：灰白的头发，干枯而凌乱，就像入冬前田间杂乱的稻草，没有生气、双目紧闭、八字型的长眉，松弛和往下耷拉的上眼皮，满脸的皱纹刀刻一般，使他看上去愈发苍老。虽然安静地睡着了，但可以想象这张脸的主人入睡之前经过了怎么样的情绪风暴！
乔小桥拉起父亲左手，手背青筋暴露，皮肤还算细腻，和田间的老农相比，这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我来看你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能不能听见我的说话？”
乔小桥握着父亲的手，沉思着，在她的记忆里，不曾有父亲安静而慈爱的样子，“我不知道对你说什么，一切都会好的。”她轻轻地对父亲说：“我不想说我忘了，我只是想和自己、和时间达成和解。这么些年过去了，虽然你生我的时候，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我的出生，甚至让你感觉蒙羞。对于你的遗弃，我一直试着理解，但是请你原谅我，这个流淌着你血液、传承你的基因的女性，从生物学上说，是你的女儿，不能和你亲近，我没办法和你亲近，我能保证，给你最好的医疗和护理......”乔小桥不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地嘀咕着什么。她的眼底发潮……
钱大勇透过隔壁房间的玻璃窗瞅了屋里的情况，一切在他的理解中，或许真正的痛是哭不出来的，这个女大夫的心理素质可真强大呀！
“我理解你的遗弃，我想忘记家里的所有，我想忘记自己是谁。可是一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我就记得自己，我很难受，你知道吗？曾经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妈妈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就去改名换姓，但是我又想，一个不记得自己来路的人，或许也没有真正的快乐。我想今天给你和我自己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算是对昨天的诀别，也是新的开始。”乔小桥自言自语中，思绪飞到了过去，从她记事起，村里就有嘴碎的老太太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讲，她是怎么来的，每重复一次，乔小桥的心里就被刻了一刀，刀刀渗血，结疤、重复地刻、再结疤，她是妇人们的饭后谈资和大人们教育孩子，感慨自我的参照物。
记得那个午后，拿到省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乔小桥没有兴奋，思虑了很久，她想自己要离开家之前，必须要整明白一件事，她要确认所有零碎的消息的真伪。
八月烈日当头，阳光火辣，秋蝉嘶鸣，门前的青石板路滚烫，乔小桥顾不得这些，冲进了乡野的稻田阡陌，她要赤脚跑到两公里之外的一个老婆婆家里，这个老婆婆她一直尊称她“李婆”。
李婆家的茅草屋孤独地站在稻田的尽头，五叠山脚下，几个女儿都出嫁了，老伴也走了，小儿子因为打架被关进了监狱。许久没有生人来过，乔小桥的到来让这个茅屋显得有一些生机，李婆看见小桥，无比兴奋：“闺女，这么大太阳跑出来干嘛？不怕中暑呀？”
“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嘿嘿。”乔小桥蹲下身子，和李婆一起捡起落在地上的玉米粒。
“你啥时候去读书呀，上师范还是卫校啊？”李婆满眼的期待。
“上高中吧。”
“哎！”李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上个师范多好，三年就出来了，端个铁饭碗，就不受这罪了。”乔小桥看懂了李婆的失落和遗憾。
“李婆，我想上高中，你看......”乔小桥把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在她面前展开，仍然没有打消她的顾虑和失落。
“你说，你一个丫头，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啊？你家同意你上高中吗？大学那么好考啊？考上了，你有钱读吗？现在能换一换吗？听婆婆的话，去上个卫校或者师范吧，早点出来自食其力。”
“婆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相信我哈，我一定努力的，家里没有反对我上高中，班主任去家里做工作了。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后，我带着你一起出去打工哈。”乔小桥故作轻松，对于高中以后的出路，她不敢想。
李婆抬起满是老茧的手，手背轻轻拭去乔小桥黑黝黝的额头上的汗珠，道：“李婆不识字，大道理不懂啊，但我相信我闺女啊。”她猫着腰，颤巍巍地走进了卧室。
“闺女啊，这个给你。”她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地把手帕摊开，红红绿绿的零钞，零碎地摊在手上，两元的，五元的，十元的，她挑了面额大的几张，卷好，递给乔小桥。
“婆婆，我来不是这个意思，我哪能要你的钱呢。”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婆婆也就这些了，你拿着。”
乔小桥有些生气了：“我说不要呢，你再这样我就走了哈。”
“好吧，你坐，我们聊一聊，以后和我闺女聊天就没那么容易了，是市一中吧？我到时候看能不能找着，去给你送菜，嘿嘿。”此时，幸福的李婆，她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婆婆，我想你告诉我，你怎么捡着我的，队里那些人零零碎碎地说了一些，我只想听你说说。”
“你这丫头，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啥？”
“反正别人也会说，我就想听你的。”乔小桥像是在打探别人的事，李婆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好吧。”
编审：赵志云
作

           

者

           

简

           

介
作者：何春梅，笔名：赤子，四川成都人，《凉城文苑》责任编辑。喜爱文学，囿于医药谋生，偶尔文字记录心情和感悟，向往自由，喜天马行空，友人推荐，有缘结识凉城文苑，投一颗赤子心来，感受心灵的纯净和倾听美的韵律。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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