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民║记忆深处的贫穷（随笔）

　　偶尔翻起了橱柜里面的那堆照片，守着书房细细地看着。日子就在这样的静谧中静静地流淌着。冬日的寒冷在这空调送暖的书房里，完全消失了封冻自然的威力。看着那一张张过去岁月留下的老照片，我总感觉那些飘忽的日子并没有很远地走去，我似乎触手间就可以碰及。我的脚步在那年我来到这城市后就被纸张化地书写，我桌上的这些照片就是这些年来点点滴滴的记注。可来到这城市之前的日子，我只能完全凭借模糊的记忆去感触，那些日子完全被风干在了前行的岁月中。

　　

　　记忆里深处的，依然是贫穷的那些年，连一张给我念想的照片我都没办法去收留。或许只因为，那些年我真的是太贫穷。依稀地记得那年我骑着自行车上中学在路上遇见的那个片段。我那破旧的自行车跑在公路上，除了车铃不冒出响声外，其他部位都在嘎嘎卡卡地叫唤着。这车子实在是破烂，他跟随我兄长几年的中学岁月后，现在轮到了我的脚下来踩踏。车子还在哐哐地响着，似乎在告诉我这家伙不久就要报废了。

　　

　　那年，当车子骑行到集镇上时，我看到一个大脑袋，肚子高耸着，好似怀上了几个月胎儿的中年人，拽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生猪肉，在路边喂狗。那狗呼啦呼啦地厮咬着，大口地咀嚼着，引来那男子熊似地喝彩。我不禁拽了拽那夹背在我身后的背包，那里面装着三四瓶我母亲奄制给我的咸菜，那可是我在学堂里面一个礼拜的口粮。我只知道，我家里面约有好几个月没见荤菜的影子了，家里面那老屋的饭桌上，一顿接一顿的，是一年吃到头的咸菜和父母自己种的蔬菜。而每年年关，家里面圈养的那头肥猪，在大声咆哮一通之后，还是进了邻家的餐桌。其实，我并不需要这些猪肉的关怀，我不敢接受这大肉的奢侈，那只会惯坏我的胃口。可面黄饥瘦辛苦劳作的父母，远比我需要那些大肉来得紧要得多。我在自行车上紧紧身子，一下子忽地感到，我那个家，还有我，原来是处在这社会上一个很底层的角落。

　　

　　那年月，一个做在外打工的亲戚接济了我一双黑皮鞋，那可害得我欢喜了好一阵子。我在穿上了些年数之后，鞋头却被摩出了一个大洞，这不禁引来我一阵心痛。更让人讨厌的是，这洞口的出现，让我那早就破了洞的袜子就豪不留情地抛露出了我的几根脚指头。那可是我脚上唯一的财富，我可没有别的鞋子来庇护我这对脚丫。我在宿舍转了一圈之后，我在一个同学的床板下面找了一块黄色塑料，那是包裹电视机用的外封皮，同学用它来做成了床垫子。我从那一整块上撕下了巴掌大的一块塑料，把他的颜色用黑墨水由黄色染成了黑色，然后折叠之后塞进了我鞋子的头部。我再把脚伸进去挤压一翻之后，除了感觉鞋口一下子紧实了点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旁人若不去仔细地瞧上那鞋头，绝对发现不了鞋头下还藏着一个大洞。我倒为自己的小聪明一下子开心了起来。记得以后的那些日子，我经常性地调换着那块塑料，不时地还经常性地在那块塑料上赠补着颜色。只不过那人工增补的黑色总是掉色得快，我不得不经常去拨弄。

　　

　　走过的那些年，总被贫困闹腾着神经。那年代，属于我的衣服很少，每个周末从学堂回家，我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洗干净，再马上拿出去晾晒，做这一些，只为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候这身衣服能干透，下一个礼拜的七天，可全指望那一身衣服了。因为，我已没有第二身看得的衣服可以拿出去遮羞了。

　　

　　有时候周末回家，也会碰上下雨的天气，这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磨难，我还深切地记得我多次把还没有干透的衣服穿在身上去赶学堂。中学时代我的衣物很少，可我偏偏在那年月疯长着个头。在一次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把裤腿折了起来，卷到了膝处。当我盛上垃圾去倒垃圾的时候，被班主任看到了。班主任像打量外星人一样注视着我，我正准备逃，他朝我蹦开了门牙：“诶，你知道吗，你这样把裤腿卷起来真的很丑诶，是要去插田吗?”我并没有嫉恨班主任，他是个好老师，只是他不知道，要是我不把那裤管卷起来，而是直立裤腿的话，那裤腿就完全吊在半空中，与鞋面之间足有半尺长的距离啊。

　　

　　读师范那飞扬的时代，我的境遇也好不了多少。那次在学校，我都有很久没有吃饱饭了，人几乎快饿晕。父母为了我上这学，家里面已经掏空了，找他们我也知道解决不了问题。就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我发现在宿舍楼的楼梯角落里居然躺着五块钱，我眼睛里一下子泛起了恐怖的蓝光，我迅速扑了上去。接下来的日子，我用那五块钱在街头买了一大堆馒头，和着水，饱了一顿。

　　

　　也还深切地记得，每年七八月间，那满天满地热浪翻滚的双抢季节，乡下的田埂间也少不下我的影子。我这个文静的书生，混迹田间不到几日，就被晒成了一块黑焦碳。只是我很羡慕邻家，在田间劳作的半途间，总会切开那硕大硕大的西瓜来解暑解谗。而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也就是能够获得一片西瓜，可我那个贫穷的家庭对于去买个大西瓜来说有些不现实，父母亲根本不会去考虑那份奢侈。我在烈日下猥亵地咬着稻根，双手变态地砍伐着那些割不到尽头的稻稞。日子走到今天，当我有能力买上一车子西瓜运到田间去的时候，那些日子却不再了。

　　

　　那些苦难的日子终于是熬到了尽头。岁月行走在苦难中，并没有把我摧毁，反而培养我了一种刚强的韧性，怎么折我都不会扭断。感谢记忆深度的那些故事，给了我坚毅；感谢贫穷，给了我能够不断上升的理由。

　　

　　当年，站在田间，看着在公路上行使的桑塔纳，在我那年月里，我眼睛里面看出去那就是哪咤的风火轮，嚣张而霸气。我都不敢想象要是人坐在那里面，那气血的延伸方式都会不一样。而今，再看桑塔纳，却成了我眼中的拖拉机。

　　

　　想着不久前，我刚刚评为高级教师，我似乎超越了许多中间环节一下子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高度，一个农村人终于来到了城市立足，真的很不容易。曾经在河道里面端着面盆叉铲踩着泥浪的抓蟹人，如今，在漂亮的酒店里，换作了在饭桌子上叫唤着服务生河蟹味道的淡和咸，当年那贫穷的影子，已被现在这灯红酒绿洗刷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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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思民，文学爱好者，因读书岁月喜欢上“十一郎”写的的歌曲，而采用笔名：十一郎。广东省梅州市人，目前在深圳工作，曾担任梅州文学网（嘉应文学网）论坛管理员。梅州文学网（嘉应文学网）特约编辑。

编辑：陈静嫣；校对：柳庚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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