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争霸赛第二场(下):毋丘俭PK司马师——闲聊淮南三叛之四
(紧接上期)
255年正月的一个夜晚,一颗硕大的彗星拖着数十丈长的光芒从魏吴交界的天空划过。在古人看来这个奇特的天象预示着天下将有异变,并且就在魏吴交界处发生。
天现吉兆,毋丘俭、文钦喜出望外,立即假托太后的名义下诏,历数司马师的罪恶,发往魏国各州郡,为反抗司马师营造政治宣传氛围,并争取获得各地支持。
然后举行隆重的起兵仪式,将淮南各地守将和官吏聚集寿春,在城西筑坛,歃血为盟,同时给朝廷上表,历数司马师的罪恶,共十一条罪状:
一、司马师盛年在职,无疾托病,坐拥强兵,没有臣礼,朝臣非议他,义士讥笑他,天下所闻。
二、司马懿定下攻取吴、(蜀)汉大计,司马师为大臣,应当根除国难;作为司马懿的儿子,应当完成父亲未竟事业,但司马懿丧期还没完其事业就被停止了,这是为臣不忠,为子不孝。
三、东关之战,丧众败绩,历年积累的军粮物资,一旦而尽,导致天下骚动,百姓死伤流离。
四、合肥新城之战中,淮南将士冲锋陷阵,昼夜相守,苦战百日,死者涂地,自从魏国有军队以来,艰辛困苦没有超过此战的。战后司马师竟然不给予将士封赏。
五、故中书令李丰等人,因为司马师无人臣礼节,想要罢退他。司马师知道后将其杀害,载尸埋棺。擅自杀害,死无罪名,司马师有无君之心。
六、司马师矫太后诏废君主,不顾大义。
七、故光禄大夫张缉,无罪而诛,夷其妻子。逼迫皇帝废除皇后。
八、新帝登基,崇尚俭约。司马师却不知悔改,修复臣礼,还征兵募士,毁坏宫内,列侯自卫。最初又不朝觐皇帝。皇帝想到司马师家探望他的病情,他拒不接受,不奉法度。
九、镇北将军许允被司马师流放乐浪,死在路上。天下人听说后,没有不哀伤的。
十、边防守卫多有缺废,司马师选择精兵来保卫自己,宫内的五营领兵,缺而不补。兵器器械也多被司马师拿到自己的兵营中,天下所闻,人怀愤怨,流言四起,引发动荡。
十一、募取屯田,坏乱旧法。把诸藩王公软禁在邺城,想全部诛杀,总有一天会举事废主。只因为老天不滋长恶人,让司马师眼睛里长出肿瘤才没有做成。
这些罪名有虚有实,有些成立,有些并不成立。有意思的是表中对司马懿充满了赞美之辞,肯定司马懿是魏的忠臣。这或许是一种策略吧。
列举完司马师的罪名后,又列举了参与造反的人员,除了毋丘俭、文钦外,还有安丰护军郑翼、庐江护军吕宣、太守张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护军王休等人,特别声明这些人都是累世受恩的忠良之后,起兵举事是为了完社稷、安人主。
怎样来完社稷、安人主呢?毋丘俭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一、司马师本来应该杀头,但因为司马懿对魏国的功劳,按古制免除司马师的死罪,只是废除司马师的军政大权,保留侯爵爵位,回家养老。
二、以司马昭代替司马师辅政。太尉司马孚为太傅;以司马孚之子护军散骑常侍司马望为中领军。
这个解决办法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毋丘俭是怎样想的,这就是个换汤不换药,朝政大权还是在司马家族手里,并没有回归到曹氏家族。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反。
起兵前,毋丘俭将四个儿子送到吴国为人质,换取吴国不要趁机偷袭淮南的保证。然后留下部分将士守卫寿春,与文钦率领五六万人马渡过淮河,进军中原。
淮南将士长期驻守边境,经常与吴国交战,战争经验丰富,战斗能力强大,内陆驻军和州郡兵根本不是对手。毋丘俭带兵迅速进占河南项城,然后由毋丘俭守城,文钦带兵在外为游兵。
这个战术有些让人费解,为什么要停滞不前?有五六万兵马的实力,前进路上并没有遇到大军阻截,还有个利好的消息,司马师病重。
司马师眼睛长有一肿瘤,此时刚动完手术(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手术,应该只是割掉外面部分,挤出里面积水再敷上药膏的简单处理),听说淮南兵变,立即召太常王肃(王朗之子,司马昭的岳父,著名经学家)来商量。
王肃认为淮南将士的父母妻子都在淮北,要紧急前往阻截,不让叛军与家属会合。司马师手术创口非常疼痛,有人建议由太尉司马孚带兵前去,王肃、尚书仆射傅嘏、中书侍郎钟会极力劝司马师亲征,傅嘏说:“淮楚兵力强劲,大势一失,你的大业就失败了。”司马师决定以司马昭为中领军留守洛阳,自己带病亲征。十多万大军在陈国、许昌一带集结。
司马师令镇南将军诸葛诞率豫州驻军从安风津(淮河古渡口。今安徽省霍邱县)向寿春进攻;征东将军胡遵率青、徐二州驻军从谯、宋(今安徽省太和县,在项城南面)之间出军,截断叛军退回寿春的归路。司马师率主力驻扎汝阳(今河南省商水县)。监军王基率领先头部队驻扎南顿(今河南省项城县北五十里)。
布置完毕后,采用光禄勋、领宗正郑袤(毋丘俭作尚书郎时的同事)的建议,下令各路人马坚壁清野,不准出战。
这个战略部署很明确,就是将毋丘俭包围在项城,同时攻下寿春,夺取其根据地,使其无处可逃。
司马师所率诸将想建功立业,纷纷请求进攻项城,司马师不准,说:“淮南将士本来没有反心,我军速战反而促使他们齐心造反,不和他们开战,他们内部就会发生有利于我军的变化。”
司马师不让各军主动出战,却让先期占领乐嘉(项城西南)的兖州刺史邓艾率领泰山诸军一万多人示弱引诱毋丘俭、文钦。
驻守兖州的邓艾怎么跑豫州来了呢?
原来毋丘俭在起兵前曾派人去联络邓艾一起举事,邓艾杀了信使,不等朝廷命令,在司马师大军到来之前,率军占据了乐嘉,搭建好浮桥。
此时司马师已悄悄带兵从汝阳赶到乐嘉与邓艾会合。
文钦不知道司马师也在乐嘉,见邓艾兵少,果然在夜晚率军来偷袭。文钦的二儿子文俶(小名鸯,故称文鸯。没有大儿子的记载)当年十八岁,武艺高超,勇冠三军。他与父亲文钦分为两队,夹击邓艾军。
文鸯率前队先到,冲入敌营,大呼司马师的名字,引发敌军恐慌军中震扰。司马师受到惊吓,创口破裂,眼珠滚出眼眶,疼痛难忍。他担心引起部下的恐慌,就用被子蒙头,痛得受不了就咬被子,把被子都咬破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文钦的后队迟迟不来。天亮后,文鸯见孤军作战不利,率军撤退。撤退途中才遇到姗姗来迟的文钦,二人一同撤走。
司马师派左长史司马班(一作琏)率领八千精锐骑兵迅速追击,将军乐林等率领步兵紧随其后。文钦真是个冒牌将军,见追兵来了想加速逃跑,文鸯说:“不先打压下他们的气势,不能走”,仅率十多名骁骑士兵回身杀敌,进出六七次,所向披靡,逼退追兵。
前面几期写高平陵事变时,曾经提醒过大家,记住一个人,就是受司马懿之命去引诱曹爽的那个殿中校尉尹大目。
尹大目从小是曹氏家奴,此时跟随在司马师身边,对司马师说:“以前文钦很相信我,请您让我去劝导他,让他回来与您恢复旧好。”司马师同意了。
尹大目单人快马追上文钦,远远地对文钦喊话:“军侯您何苦不再忍耐几天呢?”尹大目不忘旧主,暗示文钦,司马师病重,忍耐几天,等司马师死了,时局就会发生变化。
正如郑袤所说,文钦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听不懂尹大目的话,还大骂尹大目:“你是先帝家人,不思报恩,反而和司马师作逆。不顾上天,上天也不保佑你!”说完张弓搭箭要射尹大目。尹大目声泪俱下地说:“世事败了,你们好自努力吧。”
司马师坚守不战的策略让毋丘俭、文钦无计可施,战不能战,退不敢退,真是进退两难。淮南将士家眷都在淮北,就像王肃判断的那样,时间一长,将士担心家眷安危,军心开始涣散,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将军史招、李绩也率部投降。只有淮南刚刚依附过来的农民可用。
毋丘俭得到文钦兵败的消息,不是加紧守备,接应文钦,居然连夜弃城而逃,引发士兵全体溃逃。真想不明白,曾经纵横东北战场的毋丘俭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毋丘俭与最小的弟弟毋丘秀和孙子毋丘重率领左右亲兵逃跑至慎县(今安徽省颍上县)时,与儿孙躲藏在水边草丛里逃避追兵。安风津都尉的部民张属射杀毋丘俭,将首级送到京师。
所幸弟弟、孙儿无事,逃往吴国。其余造反将士全部投降。
此次兵变至此结束。毋丘俭被灭三族,儿子毋丘甸在毋丘俭起兵前偷偷带着家属逃到新安(今河南渑池县)灵山上,被抓回斩杀。其他几个儿子在吴国做人质,侥幸得生。
其中有二人得到赦免,一个是毋丘甸的妻荀氏,因族兄荀顗、族父荀虞都和司马师联姻,这二人一起上表请求宽恕获准。一个是毋丘甸与荀氏所生的女儿毋丘芝,是颍川太守刘子元的妻,因为怀孕被免罪。
文钦退往项城时,项城已经失守,转逃寿春,寿春也失守,只好逃亡吴国。吴国此时是孙峻专权,任文钦为都护、假节、镇北大将军、幽州牧、谯侯。
事后追查出来的毋丘俭、文钦党羽有七百多人,司马师交给侍御史杜友处理,杜友只处理了十个主要参与谋事的人,其他的都宽大处理。
司马师执政不久,根基不稳,又擅自废立,引发此次动荡,如果大开杀戒的话,恐怕会激怒更多人反对。只惩办首恶,可以拉拢人心,稳定社会。
此次造反雷声大雨点小,大的战斗就那么一次,居然就彻底失败了。过程中有许多不解的地方,战前为什么会弄出那么个换汤不换药的解决办法?这叫将士们怎么理解,怎么卖命?战中为什么会停滞项城?毋丘俭征高丽时的豪气哪里去了?那时可以以几千人进攻几万人,势如破竹,现在坐拥五六万大军却驻足不前。
毋丘俭有两个选择,一是速战速决,直接进攻洛阳;二是持久战,进军淮北,解救将士家属,稳定军心,占据青、徐等地固守。
古代州郡兵都不强大,数量少,战斗力弱,因为皇帝不会让州郡拥有强兵,这容易形成割据,危及社稷。这也是历代民变最初都能迅速地攻城略地的原因。
真有实力的只有司马师的中军,其次是诸葛诞和胡遵的驻军,邓艾所带的屯田兵没有什么战斗力。
这两条路毋丘俭都不走,偏偏选了一个等着挨打的方式,停在项城,给了司马师集结部队,分兵阻击的时间。文鸯偷袭时,文钦迟迟不至也是个匪夷所思的迷,丧失了杀掉司马师改变局势的大好机会。
南宋著名学者陈普有《咏史下·毋丘俭》一诗,感叹此事:
十万强兵无一人,义师翻得叛臣名。
奇功一夜归人物,空使文鸯待到明。
如果非要说毋丘俭造反取得了战果的话,就只有一个,加重了司马师的眼疾,导致其死亡。
现在有种很奇特的观点,说毋丘俭应该联络吴和(蜀)汉共同起兵,以割让魏国占领的荆州北部地区给吴国、割让凉州给(蜀)汉为条件。这个观点真让人哭笑不得。
毋丘俭是魏国大臣,起兵的目的只是为了赶司马师下台。他认为司马师不光背离了辅佐曹氏的本分,而且有欺负曹氏的不臣行为。毋丘俭并不反对曹氏,甚至不反对司马家族继续执政,他并不在意由谁来掌权,他只在意这个人是不是忠于曹氏,真心辅佐曹氏。
叫一个忠君的大臣以分裂国家出卖国家利益为代价来战胜对手,实在太滑稽。毋丘俭确实有与吴国联系争取吴国支援的机会,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送四个儿子到吴国去做人质,用儿子的生命去换取吴国不趁机偷袭的保证。
吴国孙峻偷袭寿春实际上是背信弃义的行为,并不是毋丘俭主动联络的。如果毋丘俭真要联络吴国,战前就会要求吴国出兵寿春,协助守城,也不必送儿子去做人质。
荆州北部割让给吴国,襄樊重地就落入吴国之手,进可攻,退可守,中原随时处于危急之中。凉州割让给蜀汉,这是蜀汉自诸葛亮以来梦寐以求的,以此东进占长安全据关中就会成为现实。魏国西部和南部重地全部落入吴与蜀汉联盟手中,不就是自取灭亡吗?
所谓专家之脑残,于此可见一斑。
淮南三叛众多将领中,只有毋丘俭是忠于曹魏的纯臣,没有之一。
公元255年正月,司马师平定毋丘俭、文钦之乱后回师到许昌时,眼疾加重,不治而亡,终年四十八岁。
司马昭为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在此期间,魏国的军政大权差一点从司马昭手里滑落,幸亏司马昭及时抓住,有惊无险,这才有了后来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局面。
司马昭是怎样抓住权力的,其路人皆知的篡魏之心又带来什么反响?下期接着聊淮南三叛第三场,诸葛诞PK司马昭,敬请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