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中央车站
王逸,资深经济分析师,任职于美国纽约摩根史坦利公司,已退休,现为自由撰稿人。
纽约的中央车站
文/图 | 王逸
来到纽约,几乎没有可能不经过纽约的中央大车站(Grand Central Terminal),因为纽约的中央大车站正如其名,就是真正地坐落在纽约市的中心。它在纽约中城闻名全球的四十二街口,把贯穿曼哈顿南北方向的公园大道(ParkAvenue)拦腰斩断,使得来往于公园大道的车流只能兵分两路,从中央大车站大厦两旁的墙边擦过。中央大车站自1913年建成后,就成了从纽约市到纽约州北面各城市,以及康涅狄克特州等地的主要火车出发和终点站。这里每天二十四小时,发出几百趟的列车,光是它的二层楼列车月台,就有六十六条轨道,三十一个月台,而它的一层楼月台也有五十七条轨道,十七个月台。每天从这里开出的列车,从各个不同的火车月台出发,分超快车、快车、普通车和慢车不同班次和线路,驶向各地。
纽约中央大车站外景
中央大车站的最下面一层还有纽约地铁站的各条线路。在每天上下班的高峰时段里,中央大车站里面总是人头济济,很多上班族都提着公文包,或者拖着轻型的行李,匆匆地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寻找着自己的搭车月台或者走向各个出口。据不完全统计,这个车站每天的人流量约有五十万人次之多,可算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交通枢纽和公共场所了。二十几年前,我来纽约居住和工作时,中央大车站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在一年四季,或者在每天各个不同的时间段里,我总能在这里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这里热闹和忙碌的情景,真可以说是整个纽约城市的缩影。每天在车站里进出的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也有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有不出名的艺术家到这里来卖艺,也有世界一流的钢琴家到这里来举行免费的音乐会。记得有一次,出生于波兰的著名钢琴家耶夫因·布朗夫曼(Yefim Bronfman) 就曾在候车大厅里为上班族表演过钢琴演奏。那天早上,大中央车站的候车大厅里放了一架七尺的三角钢琴,演奏会从早上八时开始,前后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钢琴家的演出使很多的上班族驻足聆听,当然也赢得了不少过路游客的鼓掌喝彩。
售票处
三年前,纽约中央大车站纪念建成一百周年。不像欧洲很多国家的城市,一百年左右的建筑物在那里比比皆是,没有什么稀奇。而在美国这个只有很短历史的国家里,一百多年的建筑物,也可算是古董了。因此,那年纽约市为了庆祝中央大车站建成一百周年,安排了不少的纪念活动。先是有火车的模型展览,然后还有电影和美术画展等。
通往月台的进口
中央大车站的候车大厅长八十四米,宽三十七米,拱顶的最高处有三十八米。整个建筑体现了美国学院派(Beaux-Art)的设计风格,也体现了十九世纪从欧洲延伸到这个新大陆国家的贵族气派和豪华,这和后来在二十世纪中建造的另一个纽约的火车站——宾夕法尼亚车站所体现的平民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中央大车站的大厅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购买车票的大厅和候车的月台通道。另一部分则是一个叫做范德比尔特的大厅。那个大厅原先也是为乘客候车所用的,但现在已改成了专门举办各种活动用的场所。比如,纽约市的上流社会就常常在这个大厅里举办为各种慈善事业募款的宴会。大厅以美国铁路大王范德比尔特家族的名字命名,是为了纪念这个显赫家族当年对美国铁路事业的贡献。中央大车站当年的建立,正是在美国铁路运输的鼎盛时期,靠铁路运输起家的范德比尔特家族不仅在经济上推动了中央大车站的建造,他们还在政治上和社会上为车站的建立了诉诸了巨大的影响力。这也正是为什么在中央大车站的二层楼大门外,至今还矗立着一座范德比尔特的高大塑像。
中央大车站大门屋顶上的范德比尔特雕像
中央大车站里面除了有候车大厅和月台通道外,还有很多的名品专卖商店和饭店。其中如纽约最出名的“生蚝饭店”(OysterBar)就在中央大车站的下面。由于它地处纽约的市中心,交通极为方便,再加上这里的人文气息,中央大车站也成了全世界来纽约访问游客必到的一个景点。据最近几年的统计,中央大车站在全世界游客最愿意去的旅游点中,总是名列前茅,每年有两千多万的游客到此一游。
纽约中央大车站星座拱顶
一走进中央大车站,人们首先注意到的是大厅拱顶天花板上的星象图。每年到了圣诞节前后,在大厅的天花板上,总会有一个灯光的展览。负责展览的组织,把各个星座的图像用灯光控制,使之时明时暗,变化无穷,这是一个通过音乐、灯光和图像的综合展示。所有在大厅里的人都能欣赏到绚丽多彩的星影随着音乐在头顶上飞舞。由于大厅的音响效果极佳,人们可以享受到如来自天际的声音和图画。每年节日假期,很多家长带着孩子们来到这里,他们不仅能在这里欣赏音乐和艺术,也使孩子们得到了一次科学知识的启蒙教育。有一年的圣诞节,我带了几位从国内来的朋友在这里一起欣赏了那个绚丽多彩的灯光秀,当意大利巴洛克时期作曲家威伏尔蒂的《四季》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在这个平时如此喧闹的偌大候车厅里,竟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音乐的声音。
车站大厅中央的“四面钟”
说到艺术和科学,不能不在此提一下,中央大车站的顶楼里,还曾经办过一个艺术学校。这个学校从1923年成立,一直到1944年才结束,前后持续了二十一年,而这个学校的主要任务是研究如何保护中央大车站里外的艺术装饰和建筑保护。虽然学校现在已不设在车站里面了,但还保留在纽约市里,学校还是继续奉行着它原来的任务。
车站大厅里的吊灯也很有气派
走出中央大车站的候车厅,就可以在四十二街和莱辛顿大道上看到中央大车站的正门。而它的正门更是宏伟,典雅。屋顶上的那个大雕塑是典型的新古典主义作品,带着强烈的法国风格。这个雕塑的作者是法国人朱利斯·费力克斯·库丹(Jules——Felix Coutan 1848-1939) 。库丹早年曾在巴黎美术学院和罗马艺术学院学习雕塑,并自喻对罗丹的雕塑艺术情有独钟,愿意终生膜拜。他最出名的作品是在巴黎自然博物馆上的那个叫“猎鹰人”雕像。2008年我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最著名的拉雷可拉公墓里也看到过另一个由他雕塑的大墓碑,而这个公墓里也葬着阿根廷那位出名的第一夫人爱维塔·庇隆。
纽约中央大车站外屋顶上的雕塑
纽约中央大车站外面的这个雕像,可能是库丹所有作品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在尺寸上可能也是最大的。因为这座雕塑高达四十八英尺,重达一千五百吨,据说当年工人们是花了七年的时间才把它最后装到那个大门上去的。雕塑是由库丹在法国先完成了之后,再运到美国来的,但库丹本人拒绝到美国来看它的安装。他的理由是:“你们那些美国建筑师们只会使我沮丧,”法国人的傲慢和当时法国人对美国人的小看,从中可见一斑。
纽约中央大车站房顶上的老鹰雕像
库丹创作的这座雕塑分两个部分:上面的部分是三个罗马神话人物的形象。这三个罗马神话人物中间站着的是麦丘里神(Mecury),他在罗马神话里是旅行者的守护神。躺在他脚下右边的是海格力斯神(Hercules),他是希腊神话里的大力神,代表了力量。而在麦丘里神脚下左边的那位女神则是米罗瓦神(Minerva),她在罗马神话里是贸易和商业的守护神,代表了通商和经济。雕塑的下半部分是一个大钟。范德比尔特在雕塑安装完成之后给它取了个名叫“交通运输”,这个名字用在这里倒是很确切的。
自从911后,大厅里一直挂美国国旗
多少年来,美国人,特别是纽约的市民,一直把纽约的中央大车站看作是他们的骄傲。当然,也就有很多的赞美之词可查。但其中最出名的,可能要算是建筑评论家东尼·希斯(TonyHiss)的了。希斯不仅是一位建筑评论家,他也是美国著名的城市规划师和城市古迹修复师,他早年写的《地方的经验:一个崭新的方法去看待和处理我们急速改变的城市和乡村》(The Experience of Place: A New Way of Looking at and Deal with our RadicallyChanging Cities and Countryside)一书,在美国城市规划界内有很大影响。他本人就曾评价纽约中央大车站是:“一件华贵的建筑,曼哈顿最重要的一部分,从工程上来说,就像是一部天才的杰作。”
有人在车站大厅的吊灯下说结婚的誓言
同样的,纽约中央大车站也受到全世界各地到访游客们的爱戴。他们中有不少的人把它比作像巴黎圣母院那样的历史性和地标性的建筑。在美国很多的电影和现代文学作品中,纽约中央大车站也屡次出现。2014年,有一本新书在美国出版,这本书的题名是《中央大车站:战后爱情和团聚的真情实事》(GrandCentral: Original Stories of Postwar Love and Reunion)。这本书一出版,就成了畅销书,因为书中讲故事的全是美国知名的专栏作家,新闻记者和小说家。在这本书的介绍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话:
“任何的一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进出纽约的中央大车站,他们走过‘幽语回廊’,在漫天繁星的拱顶下,他们走过‘乘客问询台’,或者遵循着‘四面大钟’的指引,但不管哪个目的地在召唤着他们,这是人们说‘你好’和‘再见’的地方。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要讲。”
是的,来到中央大车站的人都有一段故事要讲,因为车站是一个起点,也是一个终点。在人生的轨迹上,我们都有不少这样的起点和终点。像我这样一个异乡客,在这里每天匆匆而过,但毕竟也在这里找到一个归宿。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美国经济萧条,再加上纽约市政府执政不力,纽约一度满街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蜷缩在地铁站里,横躺在大楼外的门檐下,纽约的中央大车站也无法幸免,车站里睡满了那些流浪汉,活像个巨大的难民营。当时旅居在纽约的华裔诗人和作家王渝女士,因工作关系,每天经过中央大车站换乘地铁,她看到这样悲惨的情景,感慨万分,就写下了这首《中央大车站》的诗:
屋宇下镶一座人造星空
白昼茫茫然地自我放逐
携走无家可归者
生命的原色
存活空间
有人著意优雅
外面景致恍惚
一九九一年的秋天
和往年一样无奈
羁绊的步履伺机踏下
颓废之上
有人张贴童话
遗留的化石群
忘置在分离遇合的地带
这大都会展出
最现代时间的雕像
幻梦里草原摇滚
有人急急地追逐那赶路的愿望
王渝写这首诗,是因为她看到在这个富有的国家里,居然有这样的惨境和没落。她不敢相信的是,有人对这样的不公,居然就如此地视而不见,以至于她不免感慨起像我们这样的异乡客,在这个国家里凭着自己力量打拼的艰难。同时,她也看到了美国社会的穷富差别和富人的虚伪。对她来说,纽约的中央大车站就像是一个美国的缩影,世界的缩影,一个所有异乡客的人生缩影。
车站里的名品店
施宾格勒(Oswald Spengler)在《西方的没落》一书里说:“只有罗马城的广场才是罗马历史的真正舞台。”我总是相信,一个辉煌的建筑物代表了一个辉煌的时代。这就像罗马的广场见证了罗马的辉煌,埃及的金字塔代表了古埃及的文明,中国的长城象征了中国的最后统一,辉煌的建筑总是给历史留下了一个印记。如果我们从这个层面上去看,不难想象,当我们站在奥林匹斯山上远眺古希腊神庙的废墟时,我们就是在眺望一个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的、辉煌的雅典!
今天,纽约中央大车站仍存活在这个超现代主义的时代里,回首窥视一下它的过去,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个国家整个历史的一瞥,进而可以温故知新,寻出我们是从何处来、又该到何处去的地图。也许,这才是我们在观赏、纪念每一座历史留给我们的地标建筑时所应该有的真正涵义吧!
选自《向度》十一号刊·品城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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