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小说|东方安澜:空夜

空夜//东方安澜

当我坐下去的时候,有一束光照着我,我扭转头一看,彼此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了一起,我一阵心跳。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女人了,所以我们一对上眼,就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渴望。她的模样儿正在我的审美款式之内。从脸蛋身高到腰肢,都是我喜欢的类型。那一晚饭桌上,我没怎么说话,内心只顾激动,直到吃完大家转身拜拜,我的心跳还没平息。

那晚回家,害我单相思睡不着,一晚上起来无数次,一直回味着刚才心跳时刻的美好感觉,我敢肯定,所谓心有灵犀,她一定也是这样的感觉。我们在饭桌上偶遇,我不了解她的情况,又不能冒冒失失问她要电话。我们乡下有句老话,“好起来好到肉里,坏起来告到局里”,根据经验,对追女人,我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特别害怕跟女人一旦翻脸后被损得象条臭虫,那就不妙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如何接近她。好像一个窃贼,惦记着别人家的钱财,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得手。这样想来想去,折腾到凌晨,才在疲惫中昏昏沉沉睡着。

如果没有后来的机会,纵然我一万个不甘心,也只能失之交臂。幸福的是,接下来水无情请我们去吃酸菜鱼,我们又一次在饭桌上见到了。这次我们坐得近,就有了说话的机会。我当时十分欣喜,表面上还故作镇定。果然,那晚,我们交换了电话。美女能给你电话,好比唐伯虎点秋香,一笑有情二笑有意三笑成功。得到电话是跨出了第一步。但是,我还是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老公什么的家里的情况一片空白。我唯一知道的,是她跟我们交往,也是水无情牵过来的,她们跳舞群里一帮人,有十来个人常聚在一块儿。

我们写文章一帮人,圈儿窄,也比较自闭,外人一般进不来。水无情我们以前不认识,她又不写字,照例她跟我们浑身不搭界,更谈不上会互相邀请饭局。只为去年开春,王山论坛上一帮文人组织去香雪海赏梅,她报了名,通常的情况,报了名缴了钱,早上走晚上回,嘻嘻哈哈玩个一天,大家其乐融融。可文人有文人的癖好,嫌她长的丑,王山作家群里带队的肖团长和陆副团长出发的时候没有通知她,躲开了她。他们凌晨出发,等到她知道,已经日上西山。而且她朋友短信里发给她一句气人的话,说肖团长说,她的难看,难看到脱光了叉开腿在王山步行街上都没人要的地步。

我还记得,正是她那天没去成,晚上请我们吃饭,把这条短信给每一个人看了一遍。我们挺同情她的。后来我回想到她第一次请我们吃饭的动机,有点拉帮结派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我们这几个人跟正统的作家群不对路,邀请我们吃饭,既抱团取暖又是一个发泄。但当时我们没有过多的考虑。吃个饭,认识新朋友,好比是封闭的圈子开一扇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饭桌上看到臭败她的短信,我们都表现得义愤填膺,为她抱不平。说堂堂的肖团长有身份有地位,说这个话,伤人,有失身份。有一件事情,也算关键点,我们并没有来往,水无情是怎么打入我们圈子的,我至今没闹明白。只知道那天王总说晚上有个饭局一起去,我就去了。

在我看来,水无情不难看。开始的时候我奇怪肖团长怎么这样说话,太没风度。后来交往时间长了,我才明白,肖团长他们,是嫌她行事作风霸道,进什么圈子,都要她说了算。文人一般都拉不下脸跟她当面顶牛,只能躲避她。而关于难看,不过是女人年纪上去,姿色下来,不能直接说难看,只能说是不好看了,如此而已。而关于叉开了腿啥啥啥,也可能是传话人的添油加醋。

在江南女人中,水无情的奔放热情和豪爽,也算异类。尤其在饭桌上很放得开,加上又是她买单,我们学西门庆,“杯杯先敬有钱人”,着力捧她。得到了温暖的水无情心花怒放。那晚很开心。吃得欢喝得欢。接下来,我们走得很热络,有段时间,几乎三天两头聚一起,有时她请客,有时王总买单。我们跟着打秋风吃白食。水无情手面宽,也会小恩小惠,大家都很喜欢她。后来她把跳舞群里的朋友一起介绍过来,我们没作他想,好像挺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更没有谁提出来有什么不妥。

我跟玄猫就是这样认识的。那次吃过饭后,我对玄猫十分动心。接着要到了她电话,照例,按照《泡妞真经》的指导,这时应该趁热打铁了。不知为什么,我却没有立即短信她。也许我不想太教条主义,又或许我属于闷骚型男,花心但内向的那种,怕被对方断然拒绝,自己遭羞辱,脸皮还没练到家,担心以后再见面时尴尬。我是胆小怕事又好色。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老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从这个出发点考虑,我就按捺住了急于短信的冲动,佯装若无其事。对那几天的表现,我还是要表扬自己,虽然已经很久没开荤了,但自己的忍耐功夫还是八十分,没有表现出急欲难耐的猴相。之所以没给自己一百分,是我性格中有一个致命的缺陷,粗枝大叶。就是人们常说的马大哈。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在对玄猫的妄想上,摸到了泰坦尼克号的船舷,差一点被沉没。

我们写作圈比较单纯,水无情的跳舞群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水无情牵进来,跟我们时常一起吃酒的,有位大哥,放水的做高利贷生意。工人文化宫舞厅,水无情早场晚场,场场不落,加上为人热情仗义,很有大姐大风范。大哥也是这样豪爽,跟水无情两个,夯住了吃酒的气场。王山城里的酒桌有了他俩,看上去热火朝天。可惜人是会变的,水无情自从交往了我们写作圈,一出口便是老子和庄子,还有孔子,有了三个子做底子,水无情开始放平稳了,有了斯文相,举手投足不再手舞足蹈颐指气使。而且我们后来才知道,她悄悄买了好些书,跳舞的出场率减半,精力投入到看书上来。人的改变是不可思议的。不知不觉水无情把自己改变了。慢慢的,酒台上的重心由水无情移到了大哥一方。独木难支,王山城里的酒桌,从此冷落了不少。听说,跳舞活动,慢慢也由大哥召集了。

俺们村孔老三说过,男人见了心动的女人,不想上床的不是好男人。我也不例外。这个想法得到了某种局部的暗示。那天王总和我们水无情带了群里一些人,在冰湖边上玩烧烤。吃着吃着就吃成三三两两了,大家各自开始走私。我坐在水边栏杆上,叼着羊肉串看着远方的水舫正无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玄猫坐在我旁边的。因为人很多,我不敢过分放肆,怕对玄猫过分了,惹恼了她,弄得自己羊肉没吃到空惹一身腥,那就竹篮打水没意思了。但现在玄猫坐在边上,远离人群,我突然冒出哪根神经,揣了她一脚,这一脚叫情不自禁,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有骚扰她的念头。她看看我,不哼不哈,还我一脚。我心里一动。心领神会。联想到宋祖英唱的那支歌,《好日子》。我心花怒放,又端起脚再次故意揣了她一下,她看看我,啥也没说,又还了我一脚。我心里就全明白了。胆子壮大了。远处有人叫,玄猫走过去,我还是呆在老地方,眼帘处的青山绿水,都化作了漾漾思绪,随风而舞。心里像沾染了蜜糖,那个甜,甜到周身像长出许多猴爪,在帮你挠痒痒,既兴奋又舒服。

晚上,水无情把白天聚会的盛况写了些游戏文字,贴了些图片,我正看着,准备凑凑趣也写点游戏笔墨,贴上去,以助其兴。写好了,刚想提交,听见手机滴滴滴在叫,打开短信一看,是玄猫的。心里那个欢喜啊,手忙脚乱之间,不小心把写在消息栏里的文字全部搞丢了。平常,我对文字有种发神经般的热忱,无故搞丢,我会懊恼三天三夜。但现在想到马上能和心上人零距离,心底里的花儿早已阳光灿烂,哪里还顾得上发帖,赶紧回了个短信,把她约了出来。

我租住在艮塔西街的一幢老房子四楼,她骑电瓶车过来,我们在蓝色咖啡找了个座。她主动约我,我满以为,今晚能修成正果,不管开房还是到我那里,基本已经十拿九稳。我错误的认为上天开了天眼,把洞房花烛轻易的给了我。后来我才明白,一切都有代价的。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女人了,又碰见我心仪的女人,我真的有点迫不及待了。但我的性格让我把内心的狂放收敛住了,没有唐突地约她直奔主题,而是来了个迂回,约了个咖啡座见面。

咖啡屋内的卡座,本来是对面对坐的,但是一进去,我就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她也没反对。这让我进一步确证了搞掂她的可能性,沾沾自喜。我们点了咖啡和一个水果盘,聊的话题倒是很刻板,像是继续在试探对方,从白天的聚会开始,一切多是那么顺理成章,一切多是那么水到渠成。彼此的身体已经告诉了我们什么,但嘴上谁也不打破这个默契。这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的手开始不老实了。嘴里说着白天的聚会,什么人啥啥啥,什么事哈哈哈,内心已经半心半意,在温香软肉的怀抱里,已经过去的白天现在成了黑夜的映衬,彼此的对话是心照不宣的铺陈。此时此刻,脑子里唯一的章程就是怎么样干坏事。玄猫揣着心机,嘴巴里嗯嗯啊啊敷衍着,我却没看出来。此时的我,手搂着她的腰,触摸着柔软的期待,我骨头都酥了。久违了的香甜油然而生。初步得手,我的坏念头越来越强烈。我的坏念头越炽烈,她欲迎还拒的音调进入我耳朵就变得有点生厌了。

我搂住她的腰,牵住她的手,暗示她要不要走人。至于走人以后的下一个节目,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拧在那儿,毫不响应我的暗示,无动于衷。我不知道她没有领会我的暗示还是故意不理睬我的暗示,心里开始有丝不愉快。但还没有完全失望。我一厢情愿着,不愿意失望。其实这时候的气场,已经褪尽了情潮,类似于暖男的一种客气的距离隔断了我们。她换了话题,跟我聊她的出身和工作。虽然我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倾耳细听。这时我才知道她是东北人,现在在一家手机店做销售。不管她是假拒绝还是真的没有领会我的暗示,她聊到自己的身世,我只好正襟危坐,以示尊重。我虽然好色,但不愿意做骗脱裤子的把戏,两情相悦才是王道。

一聊聊了两个小时,不知是出于对我买单的感谢还是为没能陪我开房而歉意,还是看出了我意兴阑珊的失望,她主动提出,帮我敲敲背。我以为她是玩笑,不过是装装样子意思意思我罢了。我没在意,随随便便侧身摆了个姿势。没想到,她的手法娴熟,明显能觉察出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这让我暗暗吃惊,对她刚才讲的简单的身世起了疑心。开房做坏事的念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敲背捏骨,比洗头房里捣糨糊的小姐不知专业了多少倍。在卡座狭小的空间内,虽然施不开手脚,但完完全全能感觉出来,她的指压功夫是一流的。虽然她只说自己是东北人,因为老公的关系,随迁到王山市来,但从她为我敲背的动作里,我读出了一个有相当故事的女人。本来是一个女人,后来蒙上了一层面纱,当我们站起来分手的时候,这层面纱已经沾染上了说不清名堂的颜色,使我隐隐约约产生了戒惧之心。

因为我喜欢她,上半身虽然接收到不对劲的神秘感,但刹不住下本身的冲动,分别时我还是亲了她嘴。我强按着她头,她也没反抗。亲嘴仪式是在我楼下举行的,不庄重也不油滑,完全按本能行事。当时我还贼心不死,想骗她上楼坐坐,她没上我当。这让我误以为她的裤腰带是铁打的,再也不敢心存妄想。离开时她说了一句暖心肠的话,说不管怎么样,或者以后会发生什么,至少现在她是真心喜欢我的。是呀,不喜欢也不会主动来找我,这是最简单的逻辑。傻瓜都能猜到。况且我身上没有蜜糖,没有光环,这个喜欢确实是纯粹的喜欢,没有附加的喜欢。那天晚上,尽管坏事没有得手,我还是怀着甜蜜的笑容入睡的。第二天一觉睡到自然醒。

下半身的冲动是一时的,过后,在以后的许多天里,那个不对经的感觉牢牢地占据了大脑。挥之不去。又如影随形。总有一个谜团在盘旋。后来几天吃吃喝喝碰在一块,我倒有点庆幸那晚没干成坏事,不然像我这样不会掩饰的人,见了面会不自然的。没有成功开房,使我能自然地面对周围。但这一头自然了,那一头不自然了。正当我暗自庆幸焉知非福时,有几次喝酒,大哥拼命敬我酒。起初我只当是酒台上的客套,他敬的多,而且敬得刻意,我就发现不对头,不对头的感觉骤然上升,就转变成内心的忐忑。大哥是江湖中人,考虑到他这重身份,我的不安还夹杂一丝丝恐惧或者说害怕。我没有后台,孤舟一身混在王山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使我倾覆。我想跟你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之间没有冲突,你何必这样捉弄我呢。幸亏水无情过来解围,使我暂时摆脱了纠缠,彼此也没有下不了台。回来之后细细思考,还是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想不出头绪的事情就不要多想,我这样宽慰自己。但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接下来吃酒我就借故不去,有意减少次数。

我真是大笨蛋,世界因为海伦可以进行“特洛伊”战争,我就没想到玄猫!自从第一次亲嘴以后,玄猫三天二头短信我。但是捉摸不透她的心思,我只想着下半身,估计她要跟我谈上半身,但我对谈上半身一点兴趣也没有,就不理她。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理她,只是很冷淡了。高兴就回她短信,不高兴就晾一边。我知道,这样很伤人。我想,我这样爱理不理,玄猫会不会以为我是在欲擒故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正是桃花季节,我们群里活动。本来玄猫大哥都没去,活动风平浪静,吃吃喝喝完了后就鸟兽散。完了以后,我们几个在湖堤散步,当然不是谈理想,过了年少轻狂的年龄了,也不是谈赚钱,上上班,挣份工资,人生进入了一个模式,要把老模式删除重新安装一个人生模式,何其难也。所以我们谈女人,谈文学。我接到玄猫的手机短信时,是我们第一项议题谈女人刚刚告一段落,从苏小小转换到苏东坡,进入了文学程序。刚刚谈女人的兴奋还没退潮,她的短信一来,无疑是火上浇油。重新燃起了我下半身的热情。王总他们起劲地谈着文学,我却心不在焉,心里骂他妈的你们有完没完,盼着早早散伙。这个时候,文学太虚,开房为实。

好不容易挨到王总他们的文学兴头淡下来,打道回府。今天的玄猫白天在上班,所以没来参加我们的活动。玄猫在我楼下等我。我脑子里唯一念头是“水到渠成”四个字。意识到铁打的裤腰带终于松动了,我欣喜兴奋。刚才回来的路上,发觉一串钥匙丢了,大概下午蹦蹦跳跳时弄丢的。本来想房东那儿去拿备用钥匙,但玄猫来了,事情轻重缓急要分清楚,房间上的钥匙,晚一会去拿没关系。反正东家开个饭馆,经常要营业到凌晨两点,这个点之前去,总归能拿到的。再说今天玄猫来,开房的几率在百分之八十,嘿嘿,也许完全用不着钥匙了。

我心里猴急,但表面上还要强自镇定。硬要装逼的痛苦是甜蜜的痛苦。我假装问她要不要一起宵夜。其实我吃不下,肚子里饱饱的。我的用意是试探她一下,看她的反应。当然,我也不能直直白白说,走,我们开房去。我是脸嫩肚肠老,要我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实在说不出口。开房之前总得怎么样缓冲一下弄点气氛出来。我最希望她给我个暗示,然后我们心照不宣一起找家宾馆。我请她宵夜是口是心非,她却没有拒绝,而且我看她还有顺杆子往上爬的意思。无奈,我带她找了家小饭馆。艮塔西街做夜宵的小饭馆有的是,我怕遇见熟人,特意找了家偏僻点的。

玄猫把电瓶车锁在饭店对面,走上楼来找我,我已经在点菜了。以前吃饭,都是大呼隆,人多,我也没注意她酒量怎么样,为了助兴,我还是叫了一瓶半斤装的老作坊。“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这是《泡妞真经》上教导的。我知道她是东北人,猜想多少能喝一口。我的如意算盘是,这样对半分掉,趁着酒兴好办事。

我把两个杯子搁在桌面上,为了以示平均,把瓶中酒匀了。一切似乎顺着某个轨迹在正常地运转。我丝毫没有怀疑玄猫找我的目的或者动机,也无意去了解她的背景。我也搞不懂是我粗心的毛病还是被急欲开房的邪念削弱了判断能力。玄猫也不跟我说话,猛喝了两三口酒,也不夹菜,象是白天上班受了老板的窝囊气,到我这儿来宣泄。在我上班族来看,这很正常,被老板骂几句,家常便饭。我没认真注意她的失落和沮丧,漫不经心夹着菜。我的感觉告诉我,不管是菜里菜还是菜外菜,今晚我似乎笃笃定定能探囊取物了。

我高兴的太早了。玄猫今晚表现的很冲动。我笑笑说,要不要我找几个人帮你去修理修理老板。玄猫不回答,又是闷头喝了几口酒。象有无数的冤屈要借杯中酒吞咽下去。我把菜转到她面前,劝她吃菜。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睛像机关枪扫射过,喷着烈火,这个火焰我明显能感受到。作为同是被这个世界的遗弃者,我感同身受。这是对这个世界愤怒的火焰。是马克思的火焰,也是牛虻的火焰,当时我被邪念占据着,自作多情误解了这股火焰,还沾沾自喜以为胜利在望。

事情正在起变化。玄猫像是有无限心事,忧心忡忡。像是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如意都装在她肚子里。一口一口喝着酒,就是不吃菜。我以为她是东北人,酒量估计不会差到哪儿,也没去阻止。我就这样坐在边上,以暖男的姿态打着坏蛋的主意。看她接连喝了几口,我继续保持着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态度。说实话,那天群里活动玩的很开心,直到晚上好心情一直保持着,而人在开心的时候是很难留意到别人的苦逼,或者说开心的时候,往往忽略苦逼人在苦逼心情下的苦逼表现。当时我就是那样。

玄猫闷声不响,把杯中酒全喝掉了。她喝得凶,我还刚刚咪了一两口。刚开始,我还坏坏地看着她,慢慢发现她这股猛劲来势汹涌。就劝阻她。可她好像有意跟我过不去,噢,不对,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喝光自己杯中酒以后,一把伸过来,把我的酒杯夺过去,我想阻拦,没拦住。对于拦他,我是半心半意的,主要是我对东北人的酒量有信心。事实上,我的错误就错在这个信心上。

晚上的气温降得快,不一会菜就凉了。几个菜空空没动,玄猫光顾喝酒了。她不说话,我找不着借口,只能劝她吃菜。她不理我,继续喝她的酒。看她的架势,好像我前世欠她债了。我心里生出了莫名的火气,想开房的兴致败了。她从包间里走出去,我以为她去卫生间,没想到她喝得离谱,又到楼下服务员那里拿了一瓶半斤装老作坊。看她喝酒往傻里喝,我突然闻到今晚的焦糊味。我不得不夺下她的酒。夺下来发现已经开出来了,开出来也不许喝。老实说,我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所以我不想她喝醉。可是事与愿违,我把酒还给服务员,服务员拿在手里正在为难之际,玄猫一把抢到手,咕噜咕噜直往杯子里灌。

有服务员在场,我只能干瞪眼。不能让服务员误会我小气。但我的脾气也上来了,你喝你喝,他妈的喝死你。我再也不劝阻她。她也同样不理会我,旁若无人,就这样一直喝到趴在桌子上为止。我下面去撒了泡尿,顺便把账结了。上来看到她趴着,以为纯粹跟我赌气,也不去理会她。这是一只令人捉摸不透的猫。我一直有一个没经过验证的认识,以为她东北人可以喝很多酒,至少两个半斤加起来不过一斤,况且我也喝了二两,她那一点点酒应该没问题。恰恰是这个错误的以为,把我自己蒙蔽了。另一个错误就是不合时宜的跟她对赌,没有觉察她的失意,“借酒浇愁愁更愁”,也容易喝醉,当我意识她真的醉了以后,已经无可挽回了。

对一个喝醉的陌生女人,我突然产生出不知所措的惶恐。夜宵店准备打烊了,服务员上来催促,迫不得已,我只好扶着她,一点一点下楼去。我不得不说,那天可以这样来形容,白天是焰火,晚上是海水。扶她走出去以后,我开始深深地陷入了汪洋大海中不能自救了。我把她左手搭住我肩,右手扶住她腰,一小段下来,就气喘吁吁。喝醉了酒的人像死人一样沉。让我想起我的外婆,干瘪的老太死在马桶旁,我去把他抱起来弄到床上,也是这般沉重。我咬咬牙,扶着玄猫,把她弄到店门外的小广场上,那里有礼拜凳。她东倒西歪,像婴儿,无法坐直,只能任她倒在凳子里。回头把拖掉在地上的鞋子捡回来。广场上有微弱的灯光,捡到了一只,另一只鞋子像跟我捉迷藏,不知无意中踢掉了,还是被路人捡走了。我的头都大了。开始后悔今天的冒失。

手上吊了一只鞋子,面对烂醉如泥的玄猫,我站在广场上茫然四顾,愤怒加后悔,却不知道怨恨谁,没有敌人,好像无意中入了一个套,在被什么捉弄,只能哑巴吃黄连。我无计可施。整个事情像《罗生门》一样演绎着。当我捡回第二只鞋子,我想起给王总打个电话,试试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王总断然拒绝了我,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我只能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变成烫手山芋的玄猫已不再美丽,要把她弄到自己的地方,钥匙掉了又打不开门。我突然想再不去房东处拿钥匙,恐怕今晚无处安身了。

这样一想,我立即做出一个决定,去拿钥匙。玄猫一时半会也就这样,我估计十五分钟足够了。我风驰电掣地一个来回过来,发现玄猫已经不在礼拜凳上了。这吃惊非同小可。第一个念头闪出来,就是被警察弄走了。因为虽然是小广场,现在半夜,但偶尔还有零星的人走过,很容易发现一个醉倒趟在凳子上的黑影。我可不想和警察打交道,以前没有因为犯事跟警察打交道,有生之年也不想跟警察打交道。稳了稳神,肚子里一边嘀咕一边观察四周,似乎没看到警察的迹象。这个吃惊和疑惑马上层层扩散,不断放大,一个烂醉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从娘胎里出来,从没碰过这么棘手这么诡谲的事情。我害怕了。管他娘三七二十一,走为上,溜!有一阵子,这个念头占据了上峰。或许是我想证明清白,或许是我还有残存的一丝责任感,或许是我想探明白究竟,所有的或许加起来,促使我没走。我知道我是鸟人,不聪明没能力不会赚钱,但我知道我应该还是算有底线的人,如果良知换成金钱的话,有的人已经身无分文,而我还有最后一个铜板。这个叫良知的铜板促使我没有逃离现场。借着昏昏沉沉的灯光,我看见一个流浪汉,沿着幕墙玻璃从阴暗中摸出来。我一个箭步冲过去。

流浪汉的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嘴角流着吐沫,看到这怂样,我一把用力把他甩开,冲到阴影深处,玄猫依然没有苏醒,昏沉沉躺在石阶上,我猛然回头,流浪汉已踪迹全无。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玄猫的下面裸露着,那毛茸茸的地带在此情此景下,不但毫无诱惑,而且使我升腾起无边的厌恶。这个厌恶感,阴影一样缠绕着我,致使我在其以后的许多年里,一想到三角地就忘不了今夜,任何冲动结果都是以失败收场,最后的那个问题只能靠双手解决。马克思说,劳动改变人类。而我靠双手常年的劳动,改变了我的性观念。

我硬着头皮把她靠在我身上,帮她把裤子撩上来,再一次攒足劲,扶她到礼拜凳上。那一刻,我心里夹杂着无数的东西,五味杂陈。为今晚莫名其妙的鬼魅,我真想有一把机关枪,抱在怀里朝随便什么地方狠狠地扫上一通。思前想后,我拨通了水无情的电话。整个事态把我搅扰得六神无主。拨的时候,我没抱多大希望。以为她也会像王总一样,叫我风流债自己去偿还。那就死定了。因为我对玄猫不了解,事情到了这地步,我再也不能把她往自己住的地方挪。玄猫是水无情跳舞群里牵出来的,打水无情电话,变成了我最后一根稻草。我再也顾不得半夜三更打一个女人的电话,更顾不得睡在她边上她老公被吵醒后的态度。

阿弥陀佛,水无情没有掐断我的电话。而且不顾夜里倒春寒的冷意,赶过来了。看见她穿着单袄的身影,我像看见了亲娘老子,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她这个美女救草包的举动,十分伟大,让我非常感动。我像个小学生,做好了挨骂和被揶揄的准备。水无情过来,拍拍玄猫的脸蛋,“醒醒,醒醒”,连叫几声都没有回音,她的喊,显然是徒劳。我小心翼翼站在边上,像太监一样侍立一旁,不敢乱开口。

叫了几下,看看实在叫不醒,在水无情提议下,我拦了辆出租车,两个人架起玄猫,坐到出租车里,我才知道玄猫住在石林新村6区。我原本以为,水无情来了,事情就好办了。滑稽的是,送到6区楼下,水无情也不知道玄猫住几层几室。真是莫名其妙。我忍不住责备水无情,你们跳舞天天在一块,怎么啥也不清楚,一问三不知。水无情朝我翻了翻白眼。说玄猫是东北人,帮别人生了个儿子,别人就送了她这儿一套房,也就帮她介绍到手机店去时,那男人一起出来吃过一次饭。

听了水无情这三言两语的介绍,我似乎稍微明白了玄猫找我的用意。她是要找个靠山,但我只是一颗小树;她是要找个暖男,但我只是个满肚子坏心眼的猥琐男。我不敢在水无情面前坦白玄猫和我之间的种种,更不敢坦白我的别有用心,只能避重就轻,说玄猫路过我楼下碰见,大家就一起夜宵,她不小心喝醉了。我当面说着谎,心里在骂自己无耻。好在水无情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怎么样处置玄猫,是当务之急。凌晨的天格外冷,玄猫靠在我身上,水无情摸摸她身上,也没发现钥匙串。我们一时僵立在那儿,束手无策。

凌晨的石林路,还有零星的行人。有个老年纪人走过,借着昏黄的路灯,靠近一看,说她这是酒精中毒,要送医院的。被过路人这么一指点,我和水无情一合计,还得送医院。我私下里也认为,送医院是个好办法。我抬手刚要拨打110,凑巧有辆警车经过,水无情眼尖,马上拦下,可惜车里坐不下,我只能在后箱里缩着头蹲着身子,将就到王山人民医院。路程很短,十几分钟就到了。但是从汽车里钻出来,在半夜的冷风里,我还是伸了伸手转了转腰,活络一下筋骨。我不得不承认,连我自己也要骂自己自讨苦吃自讨没趣,自惹麻烦活受罪,罪有应得。本来这时候应该舒舒服服在被窝里睡大觉。哎,自作孽不可活。

挂号诊疗配药,看着水无情在张罗,护士在忙碌,我呆在床边静下来,精神一放松,周身筋骨立即有坍塌下来的疲劳。折腾了一晚上,我真的累了。我去超市买了两份面包和矿泉水,给了水无情一半,向她打了个招呼。水无情没有阻止我回家。我像从监狱逃跑的犯人,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紧上床睡觉。

第二天,关于王山市有个鸟人吃野食的传闻,像长了翅膀,小圈子里沸沸扬扬。我在公司,中午不到,已经接了几个电话,别人带着好奇与同情,我只能尴尬以对。整个一上午,我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变了几次脸。单位同事还以为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他们不知道,睡了三个小时的我只能无精打采,还要应付漫天的传闻,说得了急性阑尾炎也差不到哪儿。

野食没吃到,后遗症是很严重的。首先圈子里开始鄙视我,吃饭把我排除在外。我生性孤僻,吃饭不叫我对我伤害不大。我爸说过,大鱼大肉拉的是屎,咸菜萝卜干也拉屎,我喜欢我爸这句带哲理的话,对于吃不吃饭我无所谓。我独来独往,我被大家唾弃,但我不自弃,依然继续着我的猎艳生涯。我一直想学好,可怎么也学不好。本质上我是好色之徒。水无情说我是花心贼老色鬼,说的没错。反正这么些年我找女人,有得手的,更多是被拒绝被羞辱,我厚厚脸皮,也就过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水无情怎么大肆宣扬臭败我,我念着她救我的好,不会去找她对质。玄猫医院里出来以后,水无情就排斥她。玄猫去舞场,没一个人搭理她。水无情真有能耐,连一向围着玄猫的大哥,也消失不见了。在王山玄猫举目无亲,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她发过我一个短信,质问我那晚对她干了什么,我没有回。我再也不敢跟玄猫来往了。我在心底里骂过玄猫不长脑子,但我自己又有多少脑子呢!我们都成了孤魂野鬼,没人理睬。那年年底作家群里聚会,我也去了,中午聚餐,肖团长作为主要领导带着新入群的水无情几个过来敬酒,当面这样调侃我,我虽然脸皮厚,但还没练到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地步,讪讪然下不了台。但是,我也蓦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水无情也成了作家,已经不忌恨肖团长,和他们言归于好了。

作者简介|

以前做木匠 ,后来做鸟人 ,现在做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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