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四)

从辩机和高阳公主看大唐的开放与包容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10

香香终于安排好一批新客,得空返回V007时,包房里已“嗨翻天”。

超大屏幕“随机”播放歌曲原唱,木小帅站在茶几外侧,衣衫凌乱指天划地地跟周聪、青青、果果、尹一鸣轮番划拳、掷骰子;宁涛坐在茶几上,捋胳膊挽袖子地助阵;男男女女叫笑震天,四下杯盘狼藉,几个女孩子几乎都已半裸。青青跟周聪坐成一团,四条腿盘根错节;周聪扎着的胳膊每动一下,就会把青青从大开领晚装中掉出一大半的乳房碰出一袭波浪;果果脱了鞋跪在沙发上,全身扑在尹一鸣后背,酥胸挤在尹一鸣肩头,呼之欲出;另一女孩“小桃”仰躺在茶几下,两腿往上勾着宁涛膝盖,握着一瓶洋酒,灌得自己迷迷糊糊。

香香走近,轻踢小桃一脚,示意她起身出来,可小桃的反应,像是醉得不想动了。香香无奈不管,问宁涛还要不要酒,宁涛说肯定要,让香香看着办。香香收拾茶几残局,刚要微信叫服务生,忽然发现茶几上酒瓶间隙散落五颜六色几粒胶囊,急忙要收拾,被宁涛一把揪开,让她不要管。香香说最好不要吃那些,怕会出事情,起码不要在场子里面吃。宁涛嫌她啰嗦,说出了问题他顶着。香香还想劝,被宁涛吻住了嘴,说不出话。

宁涛使劲搂她、吻她,让她体味窒息般的快感。香香渐渐瘫软下来,倒在宁涛怀里。

宁涛稍松,耳语:“我看鸣少挺喜欢果果的,能带走吗?”

香香嘤咛答:“嗑了药可不敢让出去。”

宁涛拧她屁股:“少废话!”

香香无力挣扎:“真的怕出事情。”不等宁涛反应,急忙挣起身子问:“药是你带的?”

宁涛一巴掌捂住她脸,用力搡一把。香香惊呼着踉跄出去,没等站稳,宁涛就猛起身冲过来,斜刺里嘭的一掌拍开想过来劝的木小帅,说“继续”,再伸开大巴掌捂住香香的脸,推进包房内设的卫生间,很大力地关死了门。

周聪木小帅青青果果都惊住。

尹一鸣软软靠坐,一滩泥一般歪在果果身上。

茶几底下的小桃惺忪着往外爬,满眼迷离。

木小帅环顾众人:“怎么意思?”不知在问谁。

果果轻敲尹一鸣脑袋,嘘声:“哥,没事儿吧?”

尹一鸣稀里糊涂睁眼:“什么?没事儿!接着玩!”说着话,他像极力要振作起来一样挺直,却不由自主向茶几趴下去,引来惊呼。

木小帅周聪急忙扶助。果果没穿鞋跳下沙发绕过来帮忙。

尹一鸣嬉笑着软软起来,手里捏一枚茶几上的胶囊:“我要来这个!”

果果拿起一罐苏打水要打开:“喝点儿水。”

尹一鸣忽然把胶囊塞进果果嘴里:“你也来!”

果果惊叫着吐出胶囊来,木小帅急切去接:“别!”到底没接住,胶囊落地,不知所踪。

尹一鸣不满地瞪果果。果果怯怯地不敢看他,诺诺说“对不起”。

周聪忽然把手里酒杯丢在茶几上,酒洒四下,冷冷斜睨果果:“对不起多少钱一斤哪。”

尹一鸣拉果果坐在他身边,轻拍果果脸蛋:“不给面子是把?”

果果:“不不不,不是!”

周聪拿起一粒胶囊扑到尹一鸣身上,揪住果果,胶囊举到果果眼前:“这多少钱一斤知道吗?啊?!”搡开果果,指茶几底下,“找!找着吃了!”

果果:“大哥——”可怜兮兮看尹一鸣。尹一鸣宽容地一笑,坐直身体,轻拍果果后背,像安慰。突然,他大力一拍一搡,果果惊叫着扑倒。尹一鸣趁势一脚踏住果果后腰,加力下压。果果无助地匍匐在地。尹一鸣蹬她:“叫你找没听见哪!非得我说!!”

周聪听了这话,飞瞥尹一鸣一眼,忽然暴怒般地冲过去踹果果:“找!找!找去!!”

果果被踹得尖叫连连,娇弱的身体一点点被踹到茶几底下去,只露臀部以下在外。周聪抄起一空酒瓶,瓶口冲果果下体乱捅:“找着没有?快点儿!”

尹一鸣看得津津有味。小桃被吓得清醒起来,直瞪瞪看着。青青噤若寒蝉。

果果极力往茶几底下躲,隐隐发出带着呜咽的呻吟。

尹一鸣突然大笑起来,轻轻踹周聪,冲周聪鼓掌;木小帅也跟着笑起来。

青青惶恐地看他们,小桃俯下去自动往茶几底下钻,像是要去找果果。

卫生间门开,香香出来,门随即又在她身后关上。

香香环顾四下,没看明白形势,扫视歇斯底里笑着的几个男孩,惴惴问:“果果呢?”

他们上方隔两层楼几乎同样位置,就是会所里卢雪雁和向阳谈话的座位。

关于怎么应对尹国彬,向阳原本“设计”了两套“方案”:

其一是跟尹国彬说这一年来他工作忙,卢雪雁也很忙,俩人有过一些接触,也大概都是照“恋爱”方向走的,不能说没进展;可要说就算是“恋爱”了,似乎又不妥;他们都认为,至少目前,工作比较重要,刻意去“恋爱”,时间精力不富裕,也显得“不自然”;俩人都觉得“自然发展”更好,将来也会更稳定。所以,如果能再多一些时间,也许……

这不是“一劳永逸”之策,向阳也没把握能“成功”,但觉得这套说辞比较“中性”,不触及他和卢雪雁的任何“实质性”方面;但因为里面多有“两人都”的内容,等于假借了卢雪雁的名义,多少还是“冒犯”,需要卢雪雁首肯,并在“不得以”时“旁证”一下。

相比起来,向阳的第二套方案,真的可以说“冒犯”卢雪雁了。他打算跟尹国彬说,明确跟卢雪雁提出恋爱,可卢雪雁不同意;至于为什么,他没法问出来,但以以往经验看,除去“个性化”的“不可控”因素,他母亲的状况,应该是“硬障碍”。

这种说法,意图是“彻底关门”,却像有指卢雪雁“世俗”的意思。向阳认为不甚可取,至少不能算首选。但如果真这样说,面对“硬障碍”,尹国彬很可能不再坚持。

卢雪雁不评价向阳的两个方案,明确说不想陷入“二选一”的“绝境”,问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向阳反问她“实话”是什么,她噎住;俄顷,缓过气来,又问向阳为什么不说不喜欢她,压根儿不想跟她谈恋爱。

这回,向阳噎住了。

卢雪雁又让服务生给她咖啡杯里添热水,等服务生添罢走远,俯身轻声问垂眼搅咖啡的向阳:“说正经的,你有女朋友么?或者,喜欢的女孩?”

向阳皱眉,不抬眼:“怎么区别?女朋友,和,喜欢的女孩?”

卢雪雁:“这还不好区别!女朋友就是……喜欢的女孩,只是说是你喜欢人家,但人家喜不喜欢你可不一定……”

说到这儿,卢雪雁忽然停下,像是忘了后面要说的话,定定看向阳:“你……”

向阳缓缓抬眼,跟她四目相对,略显疲惫地做个鬼脸:“我承认,是有点儿怕尹书记。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在我眼里,他不仅是领导,更是长辈。也许,女孩儿跟男孩儿不一样,男孩儿对从小就熟悉的男性长辈,都有那么一点点怕。我觉得,这是天然的……”

卢雪雁认真看他,不经意地托腮,露出柔和笑容:“别跑题。”

向阳:“没跑题。我是想说,我对尹书记的那种——你说的——惧怕,是出于私人关系的,天然的,跟他的职务和我的工作,没有直接关系。”

卢雪雁:“所以?然后?”

向阳:“同样,因为我从小就认识他,所以自以为还算了解他。如果——像你说的,我跟他说,不喜欢你,压根儿不想跟你谈恋爱,恐怕……”无奈苦笑着摇头。

卢雪雁:“恐怕什么?”

向阳不能跟卢雪雁说,如果他告诉尹国彬,说不喜欢卢雪雁,不想跟她谈恋爱;尹国彬马上会说“不喜欢就试着去喜欢吗,什么想不想的,年轻人哪有不想谈恋爱的!”也许还会补充说“相信我的眼光!雪雁这孩子,是顶好的。要快!慢了就怕轮不上你了!”

向阳也不能告诉卢雪雁,“喜欢”这样感性的词汇,对尹国彬来讲,根本没有意义。他会认为,这样感性的东西,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不应该也没时间去“喜欢”或者“不喜欢”;男人的辞典里,更应该凸显“要”、“不要”、“干”、“不干”这类“有硬度”的词汇。

向阳当然更不能告诉卢雪雁,尹国彬让他跟卢雪雁“发展”,并且必须有结果,一年之内有结果,是基于向阳“事业前途”的考虑——“成家”象征“稳定”,“稳定”是升迁的“基础条件”,而恋爱,则是构成这个基础条件的“前奏”、“准备活动”。放在“包办”的年代,尹国彬恨不能今天说了明天就拜堂;给一年时间让去恋爱,已经是“理解”和“包容”了。基于这样的动机,恋爱对象,只要不对向阳的“事业”形成“阻力”,理论上谁都可以,无所谓向阳喜欢不喜欢;但“不形成阻力”只是“最起码”的“安全底线”;“理想”情况,应该是找能带来推助的人做恋爱对象;卢雪雁,是尹国彬目力所及范围内“最理想”的那个。之所以“最理想”,是因为卢雪雁的背景——少年丧父的卢雪雁,被省长叔父卢世安待如己出;出身坪川、现年59岁的卢世安,是省里“二把手”;一年后满60岁,要么“更上一层楼”,升到65岁退休的职务上去,要么交出“公仆“权力,去人大政协当“主人”,或者干脆隐退“享清福”。处在“关键期”的“地头蛇”卢世安,想走好下一步,“克服”比他小两岁的“空降”省委书记黄耀力的“阻力”,一年内“成功登顶”,需要“强援”;现年52岁、年富力强、背靠北京“大佬”、把控坪川这个G省“钱袋子”、前途无量的尹国彬,非敌即友、非友即敌,没有中间道路可走,无论敌友,都是“重量级”!向阳、卢雪雁,一个是殷切扶植的亲信世侄,一个是关爱有加的掌上明珠,如果相恋乃至成家,尹国彬卢世安之间,就有了亲缘式的纽带;更妙的是,向阳跟尹国彬并无亲属关系,卢雪雁也不算卢世安直系亲属,这根“亲缘纽带”,既“有力”,又“安全”!

向阳认为,尹国彬鼓动他跟卢雪雁恋爱的“政治目的”,并算不上什么难参悟的玄机,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资深新闻工作者,卢雪雁不会不懂,至少不至于毫无认识。无论卢雪雁的“认识”在何等程度上,这种事,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所以,面对“为什么不说他不喜欢卢雪雁,压根儿不想跟卢雪雁谈恋爱”的提问,他无言以对,只能再次沉默。

可这份沉默,在卢雪雁看来,却似乎含着另外的、让她内心莫名焦躁起来的意味。

冥冥中,她隐约感觉,这股子莫名的焦躁,跟不知何时以及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换了衣服鞋子的事有关。

一时间,卢雪雁觉得自己坠入了不可知的黑洞,恐惧中像是隐含了某种从没体验过的甜丝丝的味道。

在这坠入中,她的理性似乎被甩脱了身体,而另外的看不见的什么,乘虚而入,占据了她的头脑,让她突然开口对向阳发问:“那你喜欢我么?”

向阳没听清,因为卢雪雁确实说得很小声,很模糊。

卢雪雁自己也没听清,因为好像那话不是她想说的,而是在坠入时侵入她的什么别的力量发出的。

几乎同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他俩从各自的“冥冥”中猛拽出来。

俩人像得救了似的,殷勤示意对方接听,几乎同时拿出手机,同时发现,他们的手机音乐铃声一模一样,像二重奏。

短暂愣一下,俩人对着笑开,带着解脱的轻松和“合拍”的惊喜,同时接通手机。

向阳旋即起身,示意卢雪雁原地不动,自己疾走开。

卢雪雁接手机时,一直盯着向阳在不远处角落里的背影,一面应和手机对方,一面手势示意服务生结账。

向阳接罢电话回座位,卢雪雁刚好结完账,手势制止向阳客气,直接说“下次你请”,说完愣一下。

向阳也愣了一下,随即开心地笑出来,点头,说“一言为定”。

11

向阳和卢雪雁接到的都是工作相关的电话。

由于他们各自特殊的工作性质,俩人只是跟对方交待说“单位有事”,都没往下说,都没追问对方,也都认定,这场谈话只能告一段落了。

一起往外走时,卢雪雁问向阳明天怎么跟尹国彬交代。出“明星”时,照哥已把向阳的车开到路边方便离开位置。卢雪雁说他有面子,肯定熟客。向阳很从容地应对说大概人家服务就是这么到位,随即提出送卢雪雁去报社。卢雪雁想了想,说她还是打出租车,没说理由。

向阳没坚持,给照哥五十块钱,让给叫出租车。卢雪雁饶有兴致地审视向阳“给小费”的言谈举止,认为向阳真的不是什么“熟客”,心里不知为什么,瞬间清爽了好多。

向阳坚持看着卢雪雁乘车离开才肯走。卢雪雁由他。

出租车来,照哥恭敬请卢雪雁上车,把向阳给的五十块钱给了出租车司机,说“多退少补”。向阳卢雪雁都听清楚、看分明,都没任何反应。

卢雪雁上车要关门瞬间,忽然抵住门,冲送到跟前的向阳说:“同意你的第一套方案。”

向阳怔住一下,问:“什么第一套方案?”

卢雪雁:“啧,什么人哪,刚刚自己说的第一方案第二方案的,这么快就忘了。成心吧!”

向阳反应过来,歉然一笑,说着“多谢”,缓缓推闭出租车门。

目送卢雪雁乘坐的出租车远去,向阳像是忘了一切,直愣愣的。

照哥凑近,讨好地说“真有气质”。

向阳警醒,斜睨照哥:“有气质?说你还是说我?”这回,轮到照哥发愣了。

直到向阳车子驶远,照哥才缓过神来,叨咕:“什么说你说我。说谁呀……”

阿雄刚好凑过来:“什么说谁呀,哥?”

照哥:“啊?噢——”站开几步,面对阿雄,挺胸瘪肚:“我这样儿,算有气质么?”

向阳和卢雪雁的工作,都具有时间上的高度不确定性,正常工作时间以外被“抓差”,是家常便饭。卢雪雁是记者,满天飞,不管什么风吹草动,只要觉得有新闻价值,都会扑上去;能“扑”到什么,另当别论,有时会是很严重的“问题”,有时也会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件,也有时去了一看没什么可干的。向阳这边没那么多可能,被抓差,差不多都是“问题”,或严重或紧急,又或严重加紧急,总之不会令人愉快。对此,他已习惯。

因为尹国彬的特别关照、扶植和向阳的确出众的学识和能力,向阳往往承担一些有难度的工作,被检察长冯建新“越级”抓差,也是常有的事。今晚就是。电话里,“冯检”并没多说,只告诉他有挺要紧的事,需要沟通能力和判断力都很强的人紧急应对,他第一个就想到向阳,如果时间没问题,希望马上到检察院碰面详谈。

卢雪雁接到的是主编郭秀梅来电,让她放下手头其他事,马上回报社,直接去她办公室。

再过一会儿,要闻部就进入通常的“繁忙时段”,就便郭秀梅不来电,卢雪雁也会去报社;所以,主编特意来电,肯定事出非常。卢雪雁路上压不住好奇的兴奋,给主编去电想问究竟,可打了几次都占线。她于是越发觉得大有文章,一个劲儿催司机“快”。

车到报社门口,卢雪雁发现,郭主编站走大门口正望着路。

她一面催停车一面摇下车窗冲郭秀梅招手,喊:“我来啦。”

车停,卢雪雁刚开车门伸出一条腿,郭秀梅就奔到近前,让她往里坐,示意自己也要上车。卢雪雁有些吃惊,急忙动作。郭秀梅坐进车里,嘭地关死门,让司机开车,去机场。

司机和卢雪雁都惊得不善。司机跟卢雪雁说去机场刚刚那五十块钱可不够,而且刚才到报社门口,他以为到了,抬了表……

不等卢雪雁回应,郭秀梅就不耐烦地让司机闭嘴,说该怎么算怎么算,有票就行。

司机不再多说,撒开往机场去。哪知刚开到市区边缘,郭秀梅竟让靠边停车,拉卢雪雁下车,跟司机说可以一直打着表,机场还是要去的。

市区边缘一年多以前新修成的快速路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出租车打着双闪停在相对不显眼的位置。

郭秀梅拉卢雪雁隐在不远处路灯背面暗处交代事情:

大约两小时前,从可靠渠道获悉,大明星菲菲今晚将飞抵家乡坪川,大概跟更早些网上风传的公益事业有关。一般情况下,不管多大牌的明星,来也好,去也罢,都是“文娱部”首当其冲甚至大包大揽;要闻部论“品味”,大抵不屑于理会,论“狗仔”,还真抢不过人家,所以一直以来,郭秀梅都坚持不凑那种热闹。可这次涉及公益事业,要闻部似乎有理由介入,也可以说,还按“常规”不理不睬,似乎不甚妥;何况,她感到,能让在公益方面并无显露的菲菲“莅临”的“公益事业”,一定非同小可,就很动了“掺和”的心思。

半年前,省里“非正式”地下了个文,标题是《关于我省医疗卫生资源分配格局的若干意见》,内部简称《医字1301》。

表面看,这个文是针对去年以来因“缺医少药”而接连在省内欠发达地区发生的几宗事故、悲剧,鼓励、引导省内医疗资源“均衡化”;可文中措辞,明显把“问题”外延到了“民生”大课题和省内不同地域经济发展失衡的“高端领域”,由此迅速引发一场全省范围的大讨论。坪川作为全省经济龙头和整个内陆地区屈指可数的“经济前沿”之一,居然在这场大讨论中少有的“低调”,形同“失声”!

卢雪雁记得,她曾为此质问郭秀梅甚至质询报社高层,认为坪川应该“强音发声”,走在“共同发展”最前列,以符合经济龙头的“身份”,也顺带响亮回应一直以来省内某些势力对坪川“政绩经济”、“过度集中”、“血液不回流”的微词。尤其是大讨论中出现对坪川“为富不仁”批评声音过后,就更需要强有力的正面回应。可结果,她被告知“话题敏感,统一发声”。郭秀梅代表社里,严令要闻部所有人不得在市委“统一发声”之前发表任何相关言论,不管公开还是私下,不管是通过报社还是别的任何渠道。严令过后,还特意私下跟卢雪雁说“尤其是你”,弄得卢雪雁很恼火,直接给省长叔父卢世安去电反映问题。

卢世安让她服从组织,又说她要实在觉得环境不适合,可以去省城发展。本来,他也一直希望亲生女儿一样的宝贝侄女守在身边。卢雪雁当时在气头上,没头没脑说“叔父您还能在省城住多久都难说,我才不去沾那个光呢”。

卢世安电话那头顿时就没话了。卢雪雁自觉失言,诺诺致歉,卢世安哈哈一笑,说她讲的很对,很到位,然后就挂了。卢雪雁惴惴很久。

惴惴期间,坪川领导班子召开记者招待会,尹国彬在会上高调讲坪川不仅是坪川人民的,也是全省人民的,对全省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责无旁贷。高调唱完,话锋一转,说坪川人才济济,正酝酿大规模长效公益工程,相信很快显现对外埠经济、民生的促进作用。等于一下子把政府层面上的“高调”下放到了社会。

卢雪雁当场尖锐提问,尹国彬赞她“敏锐”,让大家看看,这就是咱坪川的人才!而后,他答非所问地讲“授之以渔”的道理,“落笔”在“能力”问题上,说经济发展故然需要资源,但更需要能力。等于在说欠发达地区“能力”不够,再“翻译”清楚点,就是说他们“穷得活该”。随即,问答的主旨就转向了“能力”问题。卢雪雁几番举手,都没再被点到。

她发现,讲好是“市委及政府领导班子”召开记者招待会,实际到场的领导却只有尹国彬、主管文教卫的市委常委兼副市长李岚和由省府秘书处处长“飞升”来坪川任市委常委兼主管民生信访的副市长薛乘风,就三个人,连市长兼市委第一副书记、卢世安专门交代给卢雪雁在坪川当“靠山”的赵东昌都没出席;而且,整个过程中,李岚和薛乘风,都摆设一样端坐,唯一做的事就是对台下保持似笑非笑的“标准脸”,从始至终,都是尹国彬在发言。

卢雪雁对那个记者招待会和尹国彬会上的发言很有看法,飞速写出充满质疑甚至带“声讨”意味的文章,交郭秀梅审查,并说她不怕通不过审查,交到哪一级,她都敢一辩。

郭秀梅没说什么,接了稿件。当天,卢雪雁就接到赵东昌亲自打来的电话,说稿件在他手上,不能发;又语重心长讲行政的艰难,让她不妨来市委或者市政府体验体验。

卢雪雁把这话当成是对她稿件中关于尹国彬“家长作风”、“偷换概念”的回应,很不高兴。赵东昌严肃提醒:坪川也好,哪儿也好,都不是谁家领地、独立王国,如何发展,怎样决策,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其所存在的问题,也肯定不能归在某个个人身上;因此,针对个人的批评,至少在这儿,不合适。

卢雪雁在那后来最近一次跟向阳碰面时,很不客气地问是不是哪儿都是“官官相护”。向阳说不知道。她把被扣住不让发的稿子电子版给向阳看,向阳认真看罢,冲她竖拇指,又说肯定这样稿件发不出去。气得卢雪雁直打嗝……

郭秀梅用最精炼的语言,在市区边缘快速路路边,跟卢雪雁回顾了那一段,卢雪雁历历在目,却不明白,这跟大明星菲菲及其“公益事业”有何关系。

尹国彬针对《医字1301》及其“弦外之音”在记者招待会上从唱出“调子”后,省里“大讨论”顿时炸锅,对尹国彬的批评,一时铺天盖地。卢雪雁和她的“准恋人”刘冬鸣以及诸多朋友、同事,甚至包括郭秀梅这样的“有道前辈”,都多少感到“痛快”。卢雪雁还特意致电向阳,问尹国彬这会儿是不是有点儿“焦头烂额”。向阳正在外调查案,说好几天没关注时事了,不知道。卢雪雁让他抽时间上网看看。

哪知话音未落,北京一家电子媒体,突然通过微信微博发布了对菲菲的专访。

专访中,菲菲以G省坪川人的身份,大赞尹国彬“坪川不仅是坪川人民的,也是全省人民的”之说,补充说坪川也是她这样众多漂泊在外的坪川人的故乡。作为坪川的女儿,她愿以绵薄之力,参与坪川领导主倡的公益事业,祈盼能为家乡坪川和G省做出贡献。

由于她的巨大“明星效应”,省外网友霎那间“一边倒”地声援起尹国彬,省内“反对声音”,迅速被压到低层。

很快,人们得知:一个旨在往G省欠发达地区捐赠医疗设备,号召志愿医疗服务的大型公益活动启动。

因为“发力点”和“作用点”都在坪川以外,表面看不出跟坪川有任何关系,坪川媒体界对此集体表现平淡,卢雪雁也很快被其他新闻带走了注意力。几个月前,从刘冬鸣那儿得知这场公益活动“无疾而终”,她也没太在意——这年头,只说不做的“公益”俯拾皆是,相比而言,“无疾而终”还算“有做为”,不能点赞,也不值得批评。很快,她就也忘了这个茬儿。直到今天稍早前在办公室电脑里看见“三栖巨星菲菲助力家乡公益”的广告,她还没想起之前那个“无疾而终”,当然,更没将其跟这则广告联系起来。

以卢雪雁的“职业素质”,按说不至于见了那则广告还想不起“旧闻”,可偏偏,这种事就发生了。卢雪雁内心禁不住怪自己粗心、二乎。随即溢出对向阳的抱怨——都怪他,那点儿破事儿,搅得她心神不宁,脑子都短路了。

郭秀梅告诉她,由可靠渠道获知,那个“无疾而终”的公益项目的幕后推手,就是菲菲。只不过,项目中,她用的是人们差不多要忘记了的她的真名——于彤菲;同时,同一渠道,她继而得知,于彤菲将在今夜飞抵坪川。郭秀梅敏锐感到,于彤菲此次以“公益”为名返乡,跟那个“无疾而终”有关!那也就必定跟要闻部有关!

所以,她急忙给卢雪雁去电,让火速到报社,准备交代采访任务;为稳妥计,她撂下卢雪雁电话,就去电跟总编通气。总编主张还是文娱部去,郭秀梅说不冲突,文娱部要做的,跟要闻部要做的,不是一码事,随即汇报她的想法——要闻部要采访的,是公益活动家于彤菲,不是文艺巨星菲菲;针对的是之前那个捐助医疗设备的公益项目。如果能把这个公益项目搞清楚,会对后面关于省内资源均衡的话题有帮助……

不等说完,总编就出乎意料地断然命令她取消采访计划。她问理由,主编说不需要理由,就是不能。郭秀梅来了火气,说她应该执行领导命令,但需要令人信服的理由。总编说非要理由的话,去找社长要。郭秀梅当真致电社长,社长说情况复杂,让服从总编。

社长和总编明显不符新闻工作常理的态度,让郭秀梅蹊跷不已,隐约愈发觉得整件事比原本想象的恐怕更具新闻价值。

她不想取消采访,但认为采访过后怎么处理,可以商榷、需要谨慎。正盘算怎么跟卢雪雁谈,总编来电,让她在社里等,说马上来跟她谈,社长可能也参加。

郭秀梅答应等,却怕总编社长一来,会直接被按住她和卢雪雁,采访肯定泡汤。

所以,她特意跑到报社大门口迎,准备见了总编社长任何一人,先稳住,插空给卢雪雁去电让别来社里,找地方待命;如果卢雪雁先到,她就直接迎住、上路,途中交代,让后来的总编社长慢慢等慢慢找她……

他们越急切,这个采访暗含的新闻价值可能就越高!

交代完,她打开手机,顿时显现六七个未接来电,都是从她办公室打来的。她给卢雪雁看,随即关机,让卢雪雁掂量是否要去这个采访,如果决定去,所有责任她这个主编来负。卢雪雁略想想,就坚决表示愿意去,随即上车疾奔机场,途中编出一套说辞,语音微信给郭秀梅,“教”郭秀梅怎么跟社长总编妥协,不要想承担什么责任;说她年轻,资历浅,有冒失的“前科”,真假也算“有后台”,一切责任她来负,让郭秀梅坚称不知道她去采访……

郭秀梅回到报社门口才再开手机,第一时间收到卢雪雁微信留言,想了一下,咬咬牙,回复“ok”、“谢谢雪儿”,迟疑一下,又嘱“记得删掉”,随即自己删除跟卢雪雁的相关微信对话,忐忑上楼,发现整个要闻部只有她办公室亮着灯,本应忙碌的手下们一个都不见!

更让她惊讶的是,办公室里等她的,既不是总编,也不是社长,而是两个陌生男人,给她亮出坪川纪检委工作证,要求配合调查。

郭秀梅完全懵了,不知发生了什么。

两个纪检委干部客气而严肃地要求她“务必配合”。她云里雾里跟着到了市委招待所附楼(向阳住处那栋楼)底层边角一个门窗带铁栅栏的房间,问带她来的纪检干部这算不算拘押,为什么。回答她的是稀里哗啦的锁门声。她真慌了,想打手机求援,发现手机在刚刚那两个纪检干部手里转了一圈过后,电池居然消失了!

12

郭秀梅在市区边缘快速路旁跟卢雪雁交代采访任务的时候,向阳赶到了检察院。

四下一片暗淡,检察长冯建新的办公室也没灯光透出。

向阳在昏暗中给冯检拨手机:“冯检,我到了,您在哪儿?”

“楼下小会议室”。

电话里,冯建新的声音透着异乎寻常的紧张,虽只有一丝丝,可向阳还是感觉到了。

冯建新说的“楼下小会议室”,是整个检察院除卫生间外唯一没安装监控探头的地方。

这个“秘密”,据冯建新讲,除了几个领导和IT工程师,不带“长”字的人员里,就只有向阳一个人知道。当然,用不着谁提醒,向阳也明白,不可以让更多人知道。

三年来,向阳只进过那里两次,包括今天这次。

小会议室看上去跟普通会议室没多大区别,非说有什么观感上的不同,只能说,它显得比一般机关会议室简约、寒酸一些。

冯建新没穿制服,独自在等,桌上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平板电脑。向阳一进门,他就示意把门关死。随着门缓缓关住,向阳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未知的紧张气息。

冯建新问他知不知道于彤菲。向阳叨咕“于彤菲”三个字,皱眉琢磨。冯建新按亮平板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大明星菲菲的形象,向阳顿时想起,释然一笑:“咱什么时候也管起娱乐圈的事了?”他想用这样的调侃,摆脱缠住他的无形的紧张。

冯建新严肃地让他坐在近旁,平板电脑杵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向阳熟练翻动查阅,飞速浏览,开车和看电脑时专用的滤光护目眼镜映出的电脑屏幕,并不是跟“大明星”相配的花花绿绿,而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表格。

冯建新取一支香烟擎在鼻子下面闻,平静地观察向阳,发现他看电脑的速度慢了下来,神情越来越严肃,甚至有点儿阴沉。

“看明白了?”他低沉发问。

向阳没马上回答,迟疑一下,眼睛不离电脑屏幕答道:“不太明白。”

“那就看仔细点儿。没什么不明白的。”

冯建新把香烟丢在桌上,抱肩靠坐,审视般打量向阳,瞟一眼腕上的手表:“还有时间。”

向阳一凛,像意识到什么,狐疑地抬眼看冯建新:“还有时间?”

冯建新又看手表:“是。不过……”看向阳,露出很干涩的微笑:“时间并不充裕。”

明星歌舞城门外,香香胡乱裹着风衣从里面出来,有些瑟缩地打手机:“宝贝儿,完事儿了么你那边?”她往边角蹩,避开尽欢离场的客人,也避开停车场那边照哥远远投来的关切目光,对手机:“没有没有,不是要你回来,果果顶上去了……你……噢……那正好别回来了……果果怎么……噢没事儿,放心,有我呢!你自己小心,拜拜!”

挂断电话,她松口气,软软靠住门廊粗大的柱子,缓缓闭眼,低声叨咕:“不回来了好。好……”深呼吸,长吁,缓缓闭眼。

照哥悄无声息来到柱子旁边,缓缓凑近,低声、轻柔发问:“没事儿吧?”

香香惊得“啊”地短促尖叫,猛睁眼,整个人像是跳起来了一下,惊恐地看近在咫尺的照哥:“你怎么跟鬼似的没声音啊!”

照哥:“啧,怎么没声音哪!”伸手想帮香香拉好风衣。

香香避开,自己紧紧风衣:“没事儿,挺好的。”

照哥看她躲避姿态,有点儿气馁地轻叹:“别太累了,这行干不长,劲儿都用进去不值。”

香香有点儿不耐烦:“行了行了,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当谁是傻子,就你明白啊!”她大白照哥一眼:“操该操的心。男人没出息,都是闲心操的太多!”

她不管照哥什么颜色,瑟缩着要回歌舞城。照哥想追,又迈不开步。正迟疑,香香驻足回头:“对了,正好告诉你一声,一会儿可能得送人出去,真要推不开,你管吧,别人我不放心。精神精神,别出岔子。”照哥机械地“哦”一声,刚想问什么,香香已进转门。

照哥看着香香身影消失在门里,垂下眼,自嘲地轻叹一声。

虎子悄然凑近,讨好地对照哥:“香香姐确实是大美女。哥,厉害啊!”

照哥白他一眼:“这毛病得改啊,老偷摸跟在人后面,害人害己!”搡虎子一把。

虎子应着“是”,紧跟照哥返回停车场,“刚听香香姐说送人,送什么人哪?”

照哥:“这毛病也得改啊,瞎打听。跟你说多少次了,自己长眼看!长耳朵听!”

虎子知道自己又犯老毛病了,不禁黯然,嘶哑地应了声“知道了”,放慢脚步。

照哥察觉,停下回看,招呼虎子近前,亲热地勾住肩膀:“送人,就是送客人。客人喝多了,开不了车……”

虎子又没忍住:“咱还干代驾的活儿哪?”

照哥狠拍他一掌,虎子立马夸张地紧闭起嘴。

照哥使劲摇晃他:“长点儿脑子行不行!代驾……”俯近,嘘声:“我说的客人,是从里面带女孩出去的客人。他自己来自己走,咱不管送,最多是帮着找代驾。”

虎子琢磨着点头,没敢再出声。

一辆款式罕有、霸气、周身火红色的悍马越野车从天而降般冲来,戛然停在路边,泊车小哥们都惊讶艳羡地注视过去。照哥也禁不住看住。虎子更是兴奋都凑近去看。

因为对车的关注,所有泊车小哥都看清了车里跳下来的苗苗——深色棒球帽、深色紧身猎装、深色灯笼腿长裤、深色越野皮靴、风一样的步伐、玲珑健美的胸部曲线……白皙姣好的面容虽被棒球帽遮住半边,可仍明显张扬出秀丽不凡。

年轻的泊车小哥们都看傻,只有照哥迅速“醒来”,追过去喊:“美女!美女!”

苗苗正打手机,停步回看奔近的照哥,戴黑色半指皮革手套的纤手打手势示意照哥稍等,对手机:“我到了。”

手机对方回应:“上来。进大门问会所,找梅包房,梅花的梅,有人带路。”

苗苗应声“明白”,挂了手机,问照哥:“叫我?”

照哥跟她打了照面,忽然怔住,直瞪瞪看她的脸。

照哥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张脸,跟香香至少有80%的相似度!

苗苗显然察觉了照哥的失态,鄙夷地摇摇头,转身疾奔大门。

照哥清醒过来,疾追:“那儿不能停车。”

苗苗已到大门口,不回头、不停步地快速应答:“找合适地方停,让我一出门就能看见。”

说话间,黑乎乎的物件夹风破空飞向照哥,照哥疾接,是电子车钥匙,再抬头看,苗苗已消失在大门里侧。

照哥不由唏嘘:“见鬼了!”

球仔阿雄疾凑过来,一个说“真飒、牛叉”,一个说“这什么人哪”。

照哥打量他俩:“发现没有,这主儿长得有点儿像那谁。”

球仔懵住:“谁?”

阿雄反应过来:“香香姐!是吧照哥?”

照哥回看一眼大门,疾奔停车场,车钥匙抛给凑近的虎子:“找容易走的位停。”

13

市委招待所附楼底层门窗带铁栅栏的房间里,郭秀梅已经快崩溃了。

门外稀里哗啦传来开门声,郭秀梅逃命般扑过去,大力拍门:“我是《坪川时报》要闻部主编,叫郭秀梅,是不是误会了。我爱人是……”

话没说完,门开。郭秀梅下意识倒退半步,看清闪进门的男人,惊得捂嘴。

进来的男人冲她竖食指,反手关死门。郭秀梅怔怔看他。

眼前的男人,正是她在市府秘书处当处长的丈夫陈国栋。

“怎么是你?”郭秀梅没头没脑地问。

陈国栋四顾一下,淡淡回:“我还想问你呢,怎么跑这儿来了。”

郭秀梅:“我怎么知道!哎……”

她凝住,焦虑地审视四下检查房间的陈国栋。

这个男人,是她这一生迄今为止唯一的男人,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他唯一的女人。

自从10年前,独生子夏令营遭遇车祸离世,他们的小家庭就算是崩塌了,夫妻间的温情,似乎成了永远的过去。作为伤心欲绝的母亲,郭秀梅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强迫自己包容丈夫的抱怨——儿子参加那个夏令营,是她极力主张的;陈国栋为儿子安排的同期赴美游学,被她生生“否决”了,结果……

那场车祸,仅仅是她儿子一个人的灾难。营方说是因为孩子不听招呼,擅自离队,导致他们不能控制的意外发生,但他们仍愿意有限地承担人道主义责任。丈夫说,儿子的不幸,没法说跟她那得罪人的新闻工作完全无关。就是这句话,让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郭秀梅,瞬间感觉被冰冻着抛进不见底的深渊,心窝冷透的同时,她感到巨大的恐惧。丈夫用这句冰冷的话暗示她:儿子的死,未见得是纯粹的意外!如果不是,那就是她做新闻招致的报复!是谋杀!因她而起的谋杀!那以后,她很久在丈夫面前都抬不起头,到处搜寻证据,却毫无收获。儿子的死及其“谋杀”揣测,横在夫妻间,成了冷冷硬硬的障碍。

10年来,他们一直分居。因为各自工作关系,很少在家碰面。或者说,他们俩都有意无意地“利用”各自的工作性质,减少、避免“回家”面对对方。

10年过去,当初的抱怨、悲痛、愤怒、恐惧,逐渐被苍白的平淡冲刷成陌路般的淡漠。他们谁都没提出离婚。

郭秀梅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可能还不止一个。

他们都是自己照料自己,生活起居,像“合住”的两个陌生人。

陈国栋有别的女人,并不在意妻子察觉端倪,不隐瞒,当然也不“汇报”。

郭秀梅不止一次在丈夫脱下来的衣服上发现长头发、香水味道等女人痕迹,但从不过问。偶尔的交谈,大都跟工作有关。作为妻子,郭秀梅仍默默地不时照顾丈夫一下,比如在俩人都在家的早晨,准备好早餐;又比如,发现丈夫衣服上有长头发,小心翼翼地摘下来丢掉……

陈国栋检查房间告一段落,兀自坐下,示意妻子坐在近旁。

郭秀梅审慎就坐,刻意稍挪了挪,离丈夫远一些。

陈国栋没反应,垂眼不看她:“我说怎么让我来谈话呢,原来是你。”

郭秀梅:“谈什么话?”

陈国栋抬眼看定妻子:“我真不清楚。还得你来告诉我。”

郭秀梅:“我告诉你?告诉什么?我都不知道……”

陈国栋打断:“我们有一位同志,工作上出了重大纰漏,需要尽快弥补、澄清;鉴于问题的严重性和复杂性,暂时采取隔离措施,由陈国栋同志负责相关初步的了解沟通工作。”

郭秀梅听得云里雾里。

陈国栋直勾勾看妻子:“这就是我来之前,得到的全部信息。老实说,我不明白。进来一看是你,就更不明白了。所以,得你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重大纰漏。”

“没有!”郭秀梅负气地别过脸去,“我倒觉得,我人现在在这儿,才是纰漏!重大不重大,我没法评价。”

“好。”陈国栋忽然起身奔门。

郭秀梅有些焦急:“干嘛你要?”

陈国栋停在门前,手搭上门把手:“有你这话,我就可以去汇报了。”

“你——”郭秀梅语塞,不知是惊讶还是愤懑的什么,顶上心口,抑制了她的语言功能。

陈国栋:“另外,我还得汇报,鉴于你我的关系,后面关于你的工作,我应该回避。”说罢,不等郭秀梅出声,就开门出去。

郭秀梅直瞪瞪看门被从外面关死,没再听见锁门的声音。

检察院没装监控探头的小会议室里,向阳看明白了冯建新检察长给他的平板电脑上的资料,认为:从这些资料看,于彤菲,也就是当红大明星菲菲,涉嫌利用公益事业诈骗及非法募集资金,数额特别巨大,影响特别恶劣,后果特别严重。如果证据确凿,资料涉及的人员,包括G省和坪川市若干领导干部,都难免“涉刑”,于彤菲本人,将面临严重刑事指控!

“可是……”向阳把平板电脑往冯建新面前推了推,不无顾虑地看冯检。

冯建新敲打平板电脑:“可是,这上反映的信息,至少目前,我们这儿,没有硬证据。”

“公安那边呢?要真是这么重大的情况,早就该立案侦查了!”

冯建新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向阳迟疑地:“那……”

冯建新长吁:“而且,你也看到了,这里面牵涉的有分量的人,远不止一个于彤菲。”

“那是因为这个,就没查?就没证据?”向阳察觉自己话头太“猛”,急忙住口。

冯建新指四下:“没关系,叫你来这儿,就是想敞开说。这事情,很难!有风险!”

向阳:“您想没想过,干脆公开走?”

冯建新:“公开走?怎么个走法?”

向阳:“就像别的案子一样,从您这儿下发到周检,然后……”

冯建新打断:“不行不行。这案子如果要办,我说‘如果’,唯一可行途径,就是——”他默然指向阳和自己,“特别是周检,应该……不让她知道。”

“为什么?周检有波及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所以说,你对坪川还不够了解——周检,周子芸副检察长,是周子衡的妹妹。知道吧?周子衡是谁?”

“坪川商界翘楚,实力最强的民营企业家。好像也没涉及吧?”

“周子衡旗下有个走得很近的助手,叫于彤生,知道么?”

向阳挠头:“这个,还真……于、彤、生?”

冯建新点平板电脑:“姐、弟。”

向阳恍然:“好大一个圈子。是不是有点儿过度谨慎了?这里面也提到尹书记,我……”

冯建新严厉打断:“那不一样!”

向阳急忙噤声,询问地看冯建新,似乎传递着潜台词:怎么不一样?

冯建新看定他:“你一定想问,有什么不一样,对不对?别的不说,我只说一点——你不是周子芸。尹书记也不是于彤菲。这话,你明白更好,不明白,我也没法多说,自己体会。”

向阳很迟疑了一下,习惯性地使劲抿嘴,绽出颇显棱角的“欧派”面部曲线,重重、慢慢地点了一下头:“是!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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