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绿鹅》(十三)

汉代人连皇帝都是穿的开裆裤,你敢穿越过去吗?

文/刘宏宇

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13    血洗北城

这顿酒由黄昏一直喝到深夜。段恒不知是见酒就高还是天生健谈,一路说个没完,好在已不那么酸文假醋,基本上都是大白话,我还能明白。

他出生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历史学家,六一年因病去世;母亲早逝,留下他和一个妹妹。从小受父亲熏陶,他和妹妹都酷爱历史和古典文学,他又对兵家之作和传世奇书倍感兴趣。妹妹娇女恬弱,对兵法毫无兴趣,“奇书”又多“秽笔”,父亲禁读,至去世后他才如鱼得水。他很热心政治,又多计谋,在因丧父不得不设计谋生之后很快露出功底,深得校方器重……六五年应届考上大学……

入大学前,他偶然遇见一位“绝代佳人”,心中无比仰慕,几番追踪之下方知对方其实是风尘中人。为情所困,他贸然置身江湖,凭着机巧计谋深得信任,日日只念能与心上人见面……可后来得知,“心上人”已他就,不禁心灰意冷,欲出浪海,安心读书,不料运动骤起,无书可读。凭着心智和对政治如火如荼的热情,他很快融于其中,成了校红卫兵首领之一,“红八月”时也抄家,因为私欲聚敛了些财产。

谁知在校两月,家中陡生变故——尚在中学的妹妹也被卷进政治斗争的旋涡。妹妹不象他,对这类事毫无兴趣,对“红八月”种种举动更深以为恶。单纯的妹妹撰文抨击不人之行,结果被殴被斗。亡父的身份也成了攻击目标,女子的美貌竟成了兽行的诱饵……妹妹在被殴打至半昏迷后被轮奸……从小书香门第满腹纲常的女孩子不耻为人,留给哥哥一封绝命书后毅然自缢身死。绝命书中历数了她对时局的不苟,泣陈受暴遭强的经过……段怒不可遏,带领手下砸抄仇家,闹出数条人命……此时已进入“要文斗不要武斗”的阶段,校方和公安追查大案,无奈只好带领几个苦心旧部投返黑道。躲藏追究之余竟不觉脱颖而出,使张爷实力大增、进项暴涨,他的地位也因此一日千里,直上而去……

后来张爷出了事儿,无奈把江山托给他。他一上手就整顿了原来的状况。知道柴松早有并吞南城、一统“天下”之意,也自知不敌,为保张爷的江山,也为了自己能有安身之所,只得退让隐忍。及至羽翼渐丰,便开始步步为营、深谋浅虑、苦心安排,一点点削弱北城。如今时机基本成熟,只待春节后治安放松便可放手一搏……志在必得——除去柴松这一心头大患……

“段……段……”小芳迟疑着,看看我又看看他。

“叫‘段恒’吧。”段恒侧过脸冲她笑笑。“叫大哥!”我从旁补充。

“大……哥……什么是‘政治’啊?”小芳怯生生问,满脸通红,生怕被人笑话。

“嗷!这个?老实说,如今,我也闹不清楚了……原以为是‘改天换地’的有力手段,现在倒觉得成了趁火打劫的混帐借口!谁知道?不是我错了就是历史错了……我倒希望是历史错了……”

“嗷!”小芳脸又红了,默默低下头,再不说话。我打赌她对这个回答既不明白也不满意。

“段爷,这儿是您以前的家么?”

“……怎么说呢?该说不是。也住过几天……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您说的那个‘佳人’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段爷,祝您马到成功!到时候要是用得着我……”

“少不得麻烦老弟!弟妹不必害怕,不是干什么坏事。老弟,到时如能依计而行,段某断可保你平安!”

“您别客气,您的恩情我一定要报!来!干了这杯!”……

“哎呀,假如这一次能如愿,我也就‘功成身退’了——怨山恨海不是我这等人的终老之地,如今到了这份儿上,只求去了威胁好过几天安稳日子……”

“段爷还想找到原来那位‘佳人’么?”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笑着看我,又看看恰巧出门换洗碗水的小芳,低声对我:“老弟这位其实不也是‘续弦’吗?”看小芳一时间回不来又说:“敢问老弟,就姿色贤淑论,去日佳人比门外的如何?”

我摇摇头,“不一样,不好比。那个大,这个小,那个高,这个矮……”

他忽然凑过身子,离我近在咫尺压低声音问:“高?有多高?”

我笑笑,“高就是高,有多高?……大概和我一边儿高……可能还高点儿……长得怪,少见!”

“如何怪法?”

“怎么说呢?……嗷,头发是卷的,发红,多得要命……怎么段爷这么有兴致?”

“嗷!没什么……没什么……嗷对了,可别让弟妹听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训在耳,老弟务察……”

我糊里糊涂地把他送出门,临走,他忽然回头问了一句我连做梦都没想到的话:“老弟,适才所说的高个儿红发佳人可是姓叶?”我僵住了,头脑中如千万个警钟同时鸣响一般震撼欲裂,连舌头都变得痴缓了。

“是……是啊!怎……怎么?段爷……认识她?”

“嗷,不认识。只是听说,听说……”

我带着满腹狐疑和惊骇靠在床头,不停抽烟——段恒难道真的认识叶子?有可能!叶子本就是江湖中人……那个怪梦得到了圆释……可叶子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呢?会不会就是他说的那位把他引入黑社会的女人呢?……

“枫哥,”小芳忽然在黑暗中开口了,吓了我一跳。

“怎么没睡着?”我定了定神揽她入怀,她拽好我披着的棉衣。

“枫哥,我听见刚才你送段……大哥走的时候说的话了……”

“嗷!”我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们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叶子?”

“你怎么知道?”

“你发高烧说胡话的时候老叫,一会儿叫她一会儿叫我的,可吓人了……”

“是吗?……小芳,枫哥对不住你,以前没跟你说,那是……”

她伸手捂住我的嘴,“你不说就是不愿意说。我不问,也不想知道……就想问问……那个……我该叫大姐姐吧?”

“哼,不瞒你说,我都得叫大姐姐……”

“那就是了。我本来就想问问她去哪儿了,怎么后来没跟你在一块儿了……”

“她么,走了。去了哪儿我不知道……她不要我了……”

“为什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想她么?”

“有时候吧……”

“她要是回来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不会……决不会!我要和小芳过一辈子,永远都不分开!”

“那,叶子姐姐怎么办?”

“她已经走了。现在,只有我跟你;将来,还有咱们的小宝宝……”

黑暗中她紧紧搂住我,良久,埋头钻进被窝,撩开我的衣服,温柔的手寻索着,柔软的双唇推土机似的扫过我的胸膛。我呆了一会儿,心中踌躇终于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再也按奈不住升腾而起的激情,一把抱住她,小芳欣喜娇柔地叫出了声……

正月十五过去了,鞭炮声渐渐停下来。段恒的行动要开始了。

正月十七早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这是一座极小的院子,只有我们住的正房和街门边的一座小棚,两侧是邻院无窗的高高的山墙。在北城,几乎没有这样的房子。“谁?”

“枫哥住这儿吧?段爷有事儿转告……”陌生的声音。

拉开门,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照面儿,双方都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眼前的人就是前年夏天追杀叶子,和我在死胡同里滚斗了一场的那两个!我心里一凛,脑子飞快旋转起来——他们是段恒的人!他们要杀害叶子!段恒要杀还叶子!!段恒肯定和叶子认识!!!

他们也认出了我。定了定神之后双双抱拳:“枫哥?”

“是!”我把满脑子杂七杂八搁在一边,装作不认识抱拳还礼。

他俩带我到了槐柏树街附近的一座小院——又是这种只有一间正房的院子,只不过院子和正房都大些。院里屋里挤满了人——一看便知都是一、二流的亡命之徒。

人声嘈杂中我被引入喧闹的正房,段恒站在正中,看见我招了招手,象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带我来的两个人走到他身边嘀咕了几句,段点点头,拍拍他们肩膀,两人一左一右在他身后站定。须臾,段恒拍了两下巴掌,清了清嗓子,屋里屋外顿时鸦雀无声——这等人多而又肃静的场面我在北城从未见过!

“各位!”“段老大”开口了,不知怎的就一下子由平易近人的书生变成了令人生畏的首领——真是“帅才”!“地方挤,咱都别坐了……”他推推眼镜。

“段某一介书生,一无所能,仗各位护佑帮衬,如今扛着张爷的家业苦熬……可是北城柴大爷不让咱过安生日子,闹得南城兄弟僧多粥少,没着没落……这按理说‘天下者我们的天下’,本没有南北东西的分法儿,段某跟柴大爷也曾是八拜为交的弟兄。可为着南城上千兄弟的饭碗子,他不仁咱也不能老穷义气着……我本念在同门兄弟的情分,几番决意不下,害大伙儿跟着多吃了好多日子苦,憋闷了一肚子恶气,这儿先赔罪了!

“如今,想通了,为了南城兄弟和各位新老朋友,也为北城兄弟和南北的和睦,段某顶了这个同门相残的骂。烦请各位带上兄弟跑一趟,请柴大爷过来叙旧修好!一次请不来就两次,两次不成三次,请不动就硬请!我是铁了心了,还指望各位能全力帮着……

“柴大爷可不是好请的人物,八成儿得费不少事儿,也可能会有兄弟跟着吃挂落儿……今儿我把话说下,在场各位有不愿意掺和的现在讲明,段某决不计较,条归条路归路,段某恭送,日后相见还是朋友;假使愿意一道儿拼上一拼更是感激不尽,若侥幸得手,柴大爷大方,大伙儿都能有好处……”

“跟段爷!”“跟定段爷了!”“拼了!”“您说话……”……众人开始纷纷响应,有的竟已亮出了家伙。

“好!”段恒双手一挥,四周又倏地安静下来。“各位都是好兄弟!既然同生共死,大伙儿信得过我的话,就依我三条儿……

“第一,必求自保,所以一定得依我安排,让上就上,让退就退,不能遇强不战,遇弱恋战。第二,咱们是去请柴大爷,别人不请。所以除非不得已,不可滥伤无辜。第三,没经传话儿决不要互相支援乱了部署。完了!”

接着,他让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留在屋里,其余人到院里等安排。这几个人都是他的得力干将——“六条棍”,还有那两个家伙,其中也有和姚金平秘密碰过头的“老四”。我站在一旁听他一一部署,果然兵法没白学——路路有人、招招得法,只要不大战,哪一个方向都不会引起“有关部门”的特别关注;只要一到位,柴松和其死党势必路路遇劫、招招被动,会被分割、包围,进而剿灭,除非柴松坐在家里不动,否则定然难逃劫数。

眼看着人一个个出去,只剩下我和那两个打过一架的家伙。“枫老弟,这二位是‘火三儿’和‘大龙’,你们大概已经认识了。我这儿有一事相托,老弟你能应就应,为难的话就直说,不妨。”

“您说!”

“好!那就帮我办这件大事儿——这一堆人只有你认识柴松家,你带他们去。一行大约二十多人。到了地方,他要在就请过来,不从就围住他,不惜代价困住不让他动,只要能坚持一半个钟头左右,他就输定了。如果他不在,马上掉头回来。记住,千万不要恋战!要围不住,只管追,一路留下人报信儿,我就会到,明白了?”

“放心吧段爷,我一定死命办到!”

“不可轻言生死!记住,不——要——恋——战——!!”

我和“火三儿”“大龙”带着他们的二十几个手下分成三堆儿,乘着午后的阳光由南长街进了北城。火三儿是那个三角眼,大龙比较老成,可能比我年长。一路上大家无话,只用眼神问答路途,经过中南海也没引起什么注意。出了南长街顺景山西街前行至景山后街,恰巧路过他们当初登车堵截叶子的车站,三个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到了地安门内大街,已经过了路口,平安无事。这里离当初恶战的死胡同已经不远,三个人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大龙冲我投过了一个歉意的微笑。我带着他们钻进烟袋斜街,一行人静悄悄出了斜街,转弯过了桥,后海就在眼前了。

就在这时,前方北官房胡同里闪出十几条人影,在一棵粗大的垂柳边扎成一堆儿,虎视眈眈。我伸手示意,队伍停下来,缓慢有序地踩着阵势。被拦住的路可谓往柴松家去的“必经之路”。绕行倒也不是不通,可得绕上大半个后海且必须经过宋庆龄居所——谁敢?!

侧头望去,斜街和后海北沿交汇处也悄悄闪出十七、八人的一个阵势,堵住了刚才的来路。现在——要想到达目的地而又不冲突已经不可能了!退吧?段恒不是说过“不要恋战”吗?一旦打起来,胜负不说,要是我被围,这帮南城人连往哪儿跑都不知道。后面的敌人已经无声地涌了过来,为首的似乎是去年春夜里把我在自家门口痛打擒拿押到柴松家的两人当中的一个——看来柴也全阵出动了。我,我们已经没有了可退之路!

我缓缓往前走,身后的南城人跟过来。前面的“拦路虎”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为首的是王耀东,在我认清他的同时他也认清了我。我停住,身后的队伍也停住。

“瞧后边儿……”我低声对大龙,随即扭回来对隔着二十多步远的王耀东一抱拳:“五哥,又见面儿了!”

“枫郎,让你的人滚回南边儿!”

“我们就想请柴爷,与各位老大无关!”大龙在旁边也一抱拳。

“留下秋枫,然后全滚蛋!不然……”

“不然怎么着?!”火三儿楞楞着三角眼走过去,他的七八个人也跟上前。我来不及喝止,他已经走出阵营往前去了。

“什么东西,也张嘴说话?”王耀东毫不退让,手下涌动起来。

“你什么东西?”两下已近在十步以内了。

“再说一遍,留下秋枫,剩下的滚蛋!”

“滚你妈了个x!”

“孙子,万儿!!”

“你爷爷!”

完了!——我眼前一黑,两边对冲的脚步声传入耳鼓……

随着第一声凶器的碰撞,混战开始了。二十多人被三十多人从正反两面夹击,刹那便传出了受伤者的惨呼!一股股鲜血四下横飞,马路上顷刻间多了无数慌乱的足迹,冒着热气的血迹和几具已经伏倒的躯体。我轻叹一口气,无奈抽刀前冲欲解火三儿之围——大龙正领着十二三个人全力抵御身后,尚可支持;火三儿和手下则尽数被围。随着其中一个惨呼倒地,围杀圈里分出两人直逼正在两阵之间的我。

甘蔗刀刚刚挡开后面一团中两把刮刀的攻击,迎面一把菜刀突然凌空劈来。我一缩头,刀前挺“当”的一声顶飞菜刀,虎口酸麻。未及站直,一把更大号的菜刀从左前方横扫过来,右胁又露给了正由下往上猛挥的军用刺刀!两下均对准要害,来势迅猛,锐不可挡!

千钧一发之际,我做出了平生最正确的反应——右手翻刀下沉,同时整个身子压向后方,仰头沉肩,菜刀劈风而过,锋利的刃口扫去了未及落下的几绺额前长发——好悬!甘蔗刀在半个身子的重力下与军刺呈“十字”碰撞,我趁机用刃口紧压军刺刀身,发出刺耳的摩擦音,人借力腾空平起,在军刺受力不过撤回前的一瞬翻卷身体,避开了由右上而左下的菜刀,随即右脚着地,刀提起、后扫,转身直腰,化解了这致命的合攻。

菜刀跟着抡过来,军刺又斜劈,两下进攻路线呈倒“八”字,中间夹着我。我依然选择了较细小的军刺,手中刀平挥而出一格,人前推以避菜刀,岂料菜刀变线回扫直逼后脖子,无奈只能又一猫腰,前面军刺又到,挥刀已不及,一楞一闪之际,军刺“扑”地刺中左上臂,又“噌”地拔出,鲜血直标而出,溅在攻击者脸上。

“找死!”原只求自保的我被剧烈的伤痛激得怒火万丈,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未尽,人已欺近,手中刀“当”的一声紧紧压住军刺刀身,“哗啦啦”前推,一闪身避过左侧横切而至的菜刀,“哧”的一声,棉衣被菜刀划破,棉絮飞出……手中刀仍在向前推,左腿抬起,一掏一侧,斜刺里平平蹬出,正中持菜刀者左肋,身体借力压住军刺刀身,对方双手握刀力抵,甘蔗刀口随至军刺底锷,猛一抬翻腕——紧握军刺用力前顶上抬的手骤然失压扬起,人随之后仰,我的刀凌空翻花,由上而下迎上了正上扬未及分开的双腕,“啊!”几朵血花飞出,双腕露骨,对手惨叫仰倒。

持菜刀人一楞,我已前跳一步,一脚重重落在刚刚倒地者的上腹。随着一声闷哼,借力前跳,刀到左手,向后一甩——刀脱手,人落地、转身——“啊!”以“飞”菜刀攻击我的人被从身后飞来的甘蔗刀正正砍中后大腿,软软跪地,甘蔗刀刃一半吃进衣服,卡在大腿上,泊泊鲜血渗出棉裤,染红刀身。我跟上去一脚踢中他后脑勺,对手扑倒,刀也已从伤处拔出。再转身奋力一甩,刀身上的残血飞溅在地,洒下一串,只余几丝残迹。

“啊!”——火三儿惨叫,大龙只身从后面抢过来,火三儿的人又有两个扑倒,同时王耀东的人也扑倒两个。我和大龙一左一右齐进,抡起家伙杀去。身后又传来惨叫倒地之声。

“啊!”火三儿又一声惨叫,双手紧紧抓住王耀东刺来的军刺刀身,自己手中的家伙已落地,右肋不断涌出鲜血。

“三儿!——”大龙发出骇人的狂吼,疯了似地冲过去。身后追兵已到,我只好回手招架。

“龙哥,枫哥,快跑!”火三儿吼叫着。我抡刀架开三四柄凶器,大龙的刀已直取王耀东肩膀。“啊!”又是一声惨呼,王耀东拔不出军刺,只得松手闪过大龙劈去的一刀。火三儿“扑通”一声跪倒,手里军刺掉转指向对面,身前身后几处伤口小喷泉似的冒着血。他奋力前刺一刀,军刺插入进攻者腹部,攻击者的刮刀也吃进了他的肩膀——没有惨呼,只有喉头发出的闷哼。

“大龙,救他!”我命令着,抡开刀疯也似地杀入追兵的阵营。

“快跑!”火三儿拼尽力气大吼。我回头,一凛——他竟站起身来狂舞军刺过来帮我,洒下一路浓浓血迹。“快跑!这儿有我哪!啊——!”我眼睁睁看着三把刮刀同时刺中他后腰……“快——跑……操你妈——跑啊……!”

“跑!”我眼一闭,牙一咬高声喝令。回身前冲,腾空一脚踢翻弯腰拣刀的王耀东,正中下巴——太好了!他至少有十秒说不了话,发不出指令。落地之际,我又“砰”地搡了欲回身救火三儿的大龙一把——“跑!”一手推他向前,同时回头招呼。火三儿两个手下挡在他背后中刀软倒,四把匕首纷纷插入他们的脖颈,血柱狂喷,掀起一团红雾……火三儿背后至少还有四把凶器没有拔出……

“快——跑!”他拼命发出最后的狂叫。我咬紧牙关转过身,向阻截者狂舞大刀;大龙已带着六七个人跑出圈外,正惊恐地回望。“快走!”手中刀疯狂舞动,所向披靡。暂时失去指挥的乌合之众吓得纷纷倒退。我趁势几跃也跳出重围,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南城人。

我发足狂奔,直奔柴松家的方向,但没看见大龙他们——不知跑到哪个方向去了。后面远处火三儿的惨叫声已消失,然而利刃穿身的“噗噗”之声却仍不绝于耳——他们把他剁成了肉酱!

后边有人追上来。身后的四五人中有两个反头迎敌,其余跟着我继续跑——顾不得他们了,救也是死不救也是死,拖得一时算一时吧,能不能活命全看他们的机灵造化了……

跑到毡子胡同时,已经听不见追兵的声音,更不见大龙一伙的影子——准是走岔了,这一带地形依后海之势,不方正,容易走岔。

“枫哥,往哪儿边儿?”后面一个小子粗喘着问。

“没辙,只能往前……”我随口应着。可话音刚落,一阵熟悉的“哗啦啦”的响声就从前面唯一的拐角传来——九环刀!姚金平!!往前也走不通了!!!

姚金平闪出拐角,五个人紧随而出。我站住,身后人也站住。“我挡着,快跑,往前,见弯儿就拐……”我低声命令,随即挥刀前冲,宽大的刀身拦住了阻击者的道路,身后的人闻风而动溜边跑。我听见九环刀抡起的声音,置之不理,仍全力掩护他们,在最后一个人跑出攻击范围的瞬间猛往前拥,抡刀直取几个欲图追击的家伙。“叮叮当当”一串脆响,五柄凶器全被挡开,九环刀也已由左侧直向肩膀劈来。我情急前冲弯腰前滚,避开劲风。临滚出前一刻被余风扫中左腿,钻心的痛楚浪潮般涌来。我咬牙忍痛立起,甘蔗刀仍攻向五个小卒。一合下来,两柄凶器脱手,要掩护的人已拐进别的胡同不见了影子。左肩至胸又多了一道血口,好在很浅,只伤及皮下。

当九环刀再次横扫过来时,我双手擎刀竖起一磕。随着可怖的撞击声和姚金平的后退,我直推刀身前挤,待到他也用双手抵住自家的刀身抗衡时已靠在墙上。

“别动!动一动姚金平死!!”我吼道。只要我刀身上扬,甘蔗刀会把姚金平的脸、喉咙和半拉脑袋竖着劈成两半,同时九环刀的刃口也会深深吃进我的胸膛,有可能一下子心脏就蹦出来。我料定姚金平绝不舍得一命换一命——他不敢!他怕死!!身后攻过来的人果然收住了脚步。

“好手段!”姚金平喘息着,脸上渗出汗水。

“想死吗?我陪你!……”我咬紧牙关一字字挤着,小腿和右臂的伤处泊泊流血,左臂因吃力而颤抖。

“再过一会儿,你就没劲儿了……”

“那现在就来!”

“别别……我可不想再见我老弟金生。”

“他死了?”

“是……”

“放屁!那一刀他死不了!!”

“是,太浅……”他脸上忽然闪出一丝诡异的表情。我一下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头“丝”地一抖,头皮发紧……

“我数到三,同归于尽——一——”

“咱们互相放一道如何?……”

“二——”

“金生的死跟咱们无关,到哪儿我都是这句话!……”

“我猛一推刀,借势一步后跃,不容他再说话,扭头就跑。

已经快支持不住了。本来重伤未痊愈,加上失血过多的新伤,头脑已近乎麻木,腿脚好象也跟不上趟,身上唯一还有感觉的就是小腿的伤口,又麻又疼。迷乱中,我竟踉跄到了柴松家门口——见鬼!显然脑子已不会思考。

门口没人,大门虚掩。我一膀撞开大门几步进去。眼前的景物飘来晃去,时隐时现。堂屋门大敞,空无一人,其它房间也不见有人出来,难道是空宅?……不对!怎么到了这儿?这儿是柴松的家?这儿没人??我得走!他不在!!我得回南城!!!

晃晃悠悠转过身,却见东厢门口多了一片红色,我吓了一大跳,猛一激灵,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一个人影呆立在东厢门外,高佻、红袄灰裤,一头红发,苍白美丽的脸上滚着泪花,闪动着哀怨和不忍,在我的视野中晃动、漂浮。是她么?!

“叶……叶……”我伸出手,想迈步向前,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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