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说左拉是死胖子,左拉说塞尚是死秃子... ...
忠于艺术者,将会在通往艺术的道路上不期而遇,好像是老友相逢,亲人重聚。而青年时期在艾克斯的塞尚,就是这样在一群人中认出了左拉。
塞尚是银行家的儿子,大宅豪门,父亲热切盼望着将来子承父业。而左拉穷,父亲早亡。不过,塞尚对左拉的才华,几乎是信仰着的:“我多么想我画出的画,能有你笔下写出的文字那么生动。”
与此同时,左拉对塞尚也是交口赞赏:“这个人是天才。”他这么说着,可他心里永远埋着那么一丁点儿的怀疑。“你还需要时间证明你是天才。”
塞尚是老实人,面对左拉对他的信任,没有丝毫怀疑。而左拉是婉转的,他当然不怀疑塞尚对他才华的信任,但他的胃口更大:一个来自艾克斯的贫穷文艺青年,需要的是整个巴黎文艺界的赏识。
左拉一开始就知道,除了努力工作外,他要去取悦巴黎的文艺圈。就像他有了小小的成功后,告诉塞尚的一样,在巴黎取得成功,要周旋,要交游,要世俗。
可是,老实人塞尚又怎么知道这些?更何况即使他知道,也还是会不屑。塞尚质朴而直接,一心一意地信仰艺术,一心一意地信仰左拉,即使巴黎的整个画家圈都不接受他。
可是,对一个内心纯粹,对友情怀着信仰的老实人来说,左拉心中这一丁点儿的怀疑,就是二人友情悲剧的开始。
塞尚可以接受左拉娶自己的前女友为妻,可以接受这位朋友“你要世俗”一点儿的劝谏,但他不能接受的,就是怀疑。怀疑他的才华,他的努力,他的艺术。直到最后,左拉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当时,已经出名的左拉写了一部《杰作》。在书中,他以塞尚为原型,描写了一位相信自己有天才,但实际上没有天才的艺术家,最终自杀的故事。塞尚读后,大为生气,他写了一封信给左拉,以示绝交。
塞尚说左拉变成了,他之前所痛恨的资产阶级,左拉说塞尚一直是啃老族,不能像自己一样自食其力;塞尚说左拉是死胖子,左拉说塞尚是死秃子... ...是的,友情就是这样结束的,以一点怀疑开始,最后引发了一场文学艺术史上的悲催决裂。
人们不能理解,两个天才,应该惺惺相惜,怎么会决裂?他们对于艺术都有完全的坚持:左拉每有好句,总是失眠,起夜数次,数次修改文本;塞尚创作的时候彻夜不眠,为一笔色彩想很久很久。
然而决裂是必然的。左拉骨子里是科学的,现实的,塞尚却是浪漫的,极其精神性的;左拉打扮得漂亮精致,好像个资本家,塞尚满身油污,风吹日晒,粗鲁得好像个老农民。
但这两个人的外表却隐藏了他们,颠倒了他们。左拉软,善于服软,所以他虽锦衣玉食,但在塞尚面前却绝望地喊出:“我就是个失败者,因为我为了畅销而写作!”塞尚硬,永不妥协,他是山间的飞鸟,在巴黎和沙龙上虚伪弥漫的世界感到窒息。
左拉以软屈服于世界,违背了当初他对艺术的信仰;而塞尚却以硬抗击着世界,在日复一日的修道中成就着自己。
命运和个人选择,让左拉从穷小子到了大文豪,让塞尚从富二代到了每日颜料满身住在山里的疯子。
左拉在世的时候就已有名,人们欢迎他,仿佛百鸟朝凤一般。塞尚一生,都没有在博物馆中看到自己的画,连艾克斯当地美术馆的馆长也发誓,只要他活着,就决不让塞尚的画进入美术馆。
塞尚四十七岁死了父亲,五十岁死了妻子。此后,他画出了在艺术史上铭记千古的一系列著名作品,其中,圣维克多山风景图占有重要席位。
在对此山与众不同的,棱角嶙峋的山石的观看冥想中,他形成了立体主义的画法,并把对自然本体的沉思与个人的自由表达融为一体,开创了现代艺术的先河。
里尔克说:“关于塞尚的晚年,我想我还知道一些。他苍茫,穿着破损的衣服。当他去画室时,孩子成群在他背后追跑,丢石头,好像在赶一只丧家之犬。
可是在他心灵的深处,却隐藏着一个可爱的人,或者在某些被激怒的时间里,仍向罕有的访客掷出他深湛的意念。”
塞尚死于写生途中,遇上的暴风雨所引起的疾病。他死之前,还在坚持工作。死后,人们称他为“现代艺术之父”,他被发掘,被供养,像上帝一样站在现代艺术的祭坛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然而生前,他却是那样地孤独。
艺术的道路上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热闹极了。然而以艺术为生命者,注定是孤独的。因为,孤独,是追求永恒的背面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