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婧:随园(散落在南京街头的明清文学之五)
随园的前世故事
在南京五台山余脉的小仓山一带,也就是现在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那片,曾有一座闻名大江南北的园林,最早可追溯至明末吴应箕的“焦园”。
清康熙年间(1706年前后)又为江宁织造曹寅扩建,成为清代江南三大名园之一,可谓风光无限,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曹氏家族被抄家,这座园林也转到江宁织造隋赫德手里,故更名“隋织造园”,又称“隋园”。
《随园记》云:康熙时,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缭垣牗,构堂皇,树之获千章,桂千畦,都人游者,翕然盛一时,号曰隋园,因其姓也。(《小仓山房文集》卷十二))。
在隋赫德因贪污被抄家后,“隋园”再次走向败落,在一片荒芜中等待她的下一位主人。
随园与袁枚的相遇
同是康熙年间,有一位少年得意却仕途不顺,33岁便借病意欲退出官场的人,以三百来两银子买下了这座破败的“隋园”(“余宰江宁,园倾且颓弛,其室为酒肆,舆台嚾呶,禽鸟厌之不肯妪伏,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余恻然而悲,问其值,曰三百金,购以月俸。”)。
也许是因为偌大一片远离城市喧嚣且地势绝佳的山林,仅要价三百来两,实在是难遇的便宜(“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西曰鸡鸣寺。登上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也许是此地富有深厚的文化意蕴,令他心向往之(“考志书知园基即谢公墩,李白悦谢家青山欲终焉而不果,即此处也”)……
无论如何,他心怀怜悯,并不在意眼前的荒芜,果断地接手了“隋园”,并在其中度过了五十年的余生,他就是一代文豪——袁枚。
五十年如一日的精心打造
在袁枚的倾心打造下,这座园林从里到外无不体现其新主人的意志与性格。
首先是给园林取名,在《随园记》中袁枚交代了命名的缘由:“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宧窔。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阏者,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
《随园诗话补遗》卷一也有记载:“余买小仓山废园,旧为康熙间织造隋公之园,故仍其姓,易“隋”为“随”,取‘随之时义大矣哉’之意”,可见起名“随园”不仅沿袭了此前的读音,而且十分贴合袁枚自己随性而为,追求自然而然的性格,可谓两全其美。
随园中的景致安排更是反映出袁枚超人的审美能力和对精致生活的不懈追求,据记载,随园里单就窗户的装饰,就采用了当时国内还非常稀少的玻璃。
玻璃有蓝、绿、白等多种色彩,营造出蔚蓝天空的蓝晶世界,冰晶玉洁的白色世界和绿杨垂柳的绿色世界,令人称奇(“斋侧穿径绕南出,曰水精域,满窗嵌白玻璃,湛然空明,如游玉宇冰壶也。拓镜屏再南出,曰蔚蓝天,皆蓝玻璃。……下梯东转,曰绿净轩,皆绿玻璃,掩映四山,楼台竹树,秋水长天,一色晕绿。”(袁起《随园图说》))。
一番大动作后,放置旁人,大多激情褪去,满足于现状,而袁枚不同,他对随园的爱历经五十年有增无减,时不时就斥巨资将随园升级打造一番。
据其自述:“随园一片荒地,我平地开池沼,起楼台,一造三改,所费无算。奇峰怪石,重价购来,绿竹万竿,亲手栽植。器用则檀梨文梓、雕漆枪金;玩物则晋帖唐碑,商彝夏鼎,图书则青田黄冻,名手雕镌;端砚则蕉叶青花,兼多古款,为大江南北富贵人家所未有也。”
大家一定会好奇,如此巨大的花费,只当过十几年小官的袁枚哪来这么多钱呢?
通过调查发现,袁枚有着惊人的商业头脑,其获利途径与今天流行的、利润较高的经营方式竟颇为相似:
1.将随园田地、山林、池塘租出,坐收地租【出租房屋,收取房租】
2.卖文获得润笔费【写书拿稿费、题字卖字画】
3.自刻自销作品【出版印刷畅销书】
4.开账授课,招收学生【开学堂办教育】
5.名人效应,受邀游玩,获得馈赠【名人广告效应】
就这样,袁枚凭借地主、文人、出版商、教师、名人等多重身份获利丰厚,其中文人与出版商的身份是资金来源的大头。
作为“一代骚坛主”,请他写传记、墓志者甚多,且出资不菲,据其孙袁祖志《随园琐记》中记载:“五十年间,卖文为活,竟有一篇墓志赠银万金者,以故可以扩充园圃结构。”除了写墓志铭外,帮人题跋作序也是袁枚的生财之道。
扬州有安姓的巨富,刻了一部书,以两千金的价格请袁枚题跋。至于自刻自销,《袁枚评传》中这样评价:“随园内有南轩即是专门收藏其著作刻板之所。袁枚著作当时乃“畅销读物”,洛阳纸贵,收入不菲。”
有文献明确指出付梓并售卖的著作有:
《清史稿·袁枚传》载,袁枚所著《随园集》有三十余种,上自公卿王侯,下至市井小贩,皆知其名(“上自朝廷公卿,下至市井负贩,皆知贵重之”)。
甚至海外也有慕名来求其书者。高丽使臣团来中国时,偶尔读到袁枚的诗集,无不为之倾倒,便购买了数十部回国赠人。此后高丽来中国以高价购买袁枚书集者络绎不绝,袁枚的书一时洛阳纸贵。
拥有随园后的袁枚
遇见袁枚后的随园脱胎换骨,风光无限,而相应的,拥有随园后的袁枚也焕然一新,在这样一座“世外桃源”的庇佑下,他不用涉足利欲昏心的官场,反而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个快乐的闲人,心无旁骛地坚守自己的文学观念和各种爱好。
与袁宏道早期推崇“性灵说”,晚年无视社会实践和思想理论对创作的决定意义不同,袁枚自住入随园起,一生都坚守“性灵说”的主张,反对程朱“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而且不仅如公安派肯定人的物质生活欲望,更推崇“情”的作用,强调“真”的重要性,认为诗文创作应“缘情”而作,主张“传真不传伪”。
正如《随园诗话》中所说:“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有性情便有格律,格律不在性情外。”、“诗难其真也,有性情而后真。”
这种追求至情至真的文学主张,与袁枚本身性格的至情至性息息相关,对于自己的爱好,他从不遮遮掩掩,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还能大方宣称自己有九大爱好,吃排第一,读书只能排最后,而随园无疑给他提供了一个以食会友的绝佳平台。
由于袁枚不设围墙,大方地敞开随园大门,每逢佳节,随园里便游人如织,再加上袁枚出了名的爱吃,用现在的话来说,随园简直就是一个闻名江南的网红店,大江南北的好厨子在这里汇聚一堂,各地美食在这里都做得出,据说袁枚听到谁家的厨子好,就要上门请教,若是女厨娘,还会用轿子请过来讨教菜品的做法。
他对美食的热爱和性格上的真挚,使他能够平等的看待身边的厨师,甚至与之结为知己,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名厨王小余,袁枚还为他写过一篇《厨者王小余传》,使之成为历史上第一位有传记的厨师。
袁枚不仅是个吃货,还是个极有文化的吃货。在随园中,他运用多年积淀完成了一部在我国烹饪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美食著作——《随园食单》,其中详细记述了14世纪至18世纪400年间流行的326种菜肴和美酒名茶,大到山珍海味,小到一粥一饭,无所不包。
“凡事不可苟且,而于饮食尤甚”,食,本是人之常情,但没有多少人会为它做到极致,而袁枚将饮食上升为了大雅学问,他既耽于声色味的欲望里,却也因此活出了至情至味。
随园的败落
“吾身后,汝二人能洒扫光鲜,照旧庋置,使宾客来者见,依然如我尚存,如此撑持三十年,我在九泉亦可瞑目。”这是袁枚的临终嘱托,他深知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自己一样对随园这般上心,也深知随园的败落是不可避免之事。
像预言一般,随园在道光初年开始颓败,这距袁枚去世正好差不多30年,到了太平天国时,随园遭到重大破坏,园林景观被开垦成粮田,于咸丰三年彻底毁于战火。
如今随园的地名还在,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值得庆幸的是,当提起随园,人们还记得这里曾居住过一位随园老人,这块热土曾诞生过《随园诗话》、《随园食单》这样的文化佳篇。
报告人:王宇婧
小组成员:顾芳,徐 童,
杨柳依,马语歌,常逸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