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写给我的孩子 | 随笔 王冬云
（一）
我的孩子，让我们从北国的春天说起吧。
在我小的时候，春天一直都是最让我兴奋的季节。虽然北国的春天很短。在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之后，当积雪终于消融，风也变得柔和的时候，我的心里便开始启盼春天。我总是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很注意地在墙角、路边、树下寻找，到某一天，大约要在四月里，会很惊讶地在某一场雨雪之后湿润的土地上发现一丛细嫩的绿草，于是心情便格外的灿烂起来，带了一天的好心情去上学或是回家。第二天，又会在另一处发现另一丛同样的绿色，于是又带了另一次的灿烂的喜悦，那时会发现天空都是不一样的蓝。到街边的土地上有了很多的绿草之后，土地就不再吸引我的注意了，我转而去寻找那些树梢间跃动的绿色。城市里最早鼓起芽苞的是满街的垂柳，那些芽苞在冬末的寒风中缓慢地、艰难地生长着，到四月底，在某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你会发现，那芽苞忽然变成了细小的浅嫩的绿叶，那颜色是只有春天才会有的绿色，在细雨中给城市笼上了淡淡的薄雾，"绝胜烟柳满皇都"，并不是只有江南才有的景色。到五月初，当柳枝已然细叶婆娑的时候，白杨树才开始发出绿芽，此时的城市，到处是浅的、深的绿色，花也开始绽放了。
最早开花的是明黄色的迎春花，迎春花树是先开花，后长叶的，也许是北方的气候造成，北方的大部分花树都是先开花后长叶的。迎春花开时，往往还是春寒料峭，但是只要看见了迎春花开，我就知道春天到了。遗憾的是，街边的迎春花不是很多，你要很在意的去寻找才看得到，有时花甚至在积雪未融就已开放，当你看到洁白的雪地上一丛丛明亮的黄色花束，你就会明白，这真的是名符其实的迎春的序曲。迎春花谢了不久，街边的桃、杏便开始绽放了，到五月初，桃红柳绿的春天来了。一树树粉白的、淡红的花朵，在春风中飘飞漫舞，细雨过后，落红满地。这时，赏花最好的地方是植物园和市内的一些大学校园里，我那时就常常和好朋友逃了课在学校相邻的大学校园中的桃花林中留连忘返。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常会有一些莫名的困惑和忧郁，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读完了整本的＜红楼梦＞，心里开始为黛玉感到悲伤，开始感觉到花开花落的匆促，敏感地听得见花落的声音，那也许就是少年的闲愁吧。我的孩子，当你十二、三岁的时候，你也会听得见花开花落，看得到云卷云舒，你也会是一个美丽又敏感的婷婷少女，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还会记得北国的春天呢。
北国的春天短暂而匆促，春天结束的标志，也是夏天开始的标志，就是满城的丁香花都开了。我们的城市是丁香的城市。丁香是我最爱的一种花，那花并不十分漂亮，是那种细小的喇叭形的小花，开出来的时候是一簇簇、一丛丛的满树分布着，比江南的桂花更密集，香气也更独特，大多是淡紫色的，也有粉白的、粉红的、深紫色的。丁香花开时，城市便笼罩在苦苦的香气中，行走在街道上，那清香便流动在身边。小时候，会偷偷从花园里或是街边的树上折下一些满是花苞的树枝，插进房中的水瓶中，于是满屋便散开那浓郁的香气，那枝上的花苞也会次第开放，房间里几天都会弥漫着那清香。丁香花大多是四个瓣的，也有三瓣的，据说，谁找到五瓣的丁香，谁就能获得幸福，我那时候也曾经逃课留连在丁香丛中寻找五瓣丁香，后来发现，其实，每棵树上都会有一些五瓣的丁香，甚至还找得到六个瓣的，所以不久我们就对这游戏失了兴趣。丁香花谢了之后，街两边便开始漫延开了蓬勃的绿色，彷佛所有的花都从城市中突然消失了，树木开始伸展宽阔的绿叶，阳光开始更强烈，温度也一下子升高了，人们都换了清凉的夏装，所有的一切标志着夏天的来临，这时大约在五月末。
（二）
北方的夏天最是怡人，且不说气候的凉爽舒适，单是想每天都可以在外面疯玩到星星点灯也足以吸引每个孩子。所以，夏天就是游戏的季节。
北方的夏天很短暂。那时候的城市不像现在到处都有花坛，鲜花满街，那时候即使是公园里面也大多是杂草丛生，更常见是街边的野花，无人过问，自生自灭，就象那时的孩子们。我们那时候住的是你姥姥工厂的职工宿舍，也就是当时很寻常的大杂院。很幸运的，宿舍大院的旁边就是一个公园。那个大院是名符其实的大杂院，很大的院子里面错落地分布着大约七、八栋三层的楼房，整个院子大约住了有上千户人家，都是那种红砖本色未加修饰的老旧的房子，院子里面楼与楼之间的大部分地面都裸露着黄土，一些稀稀落落的大树好像点缀一般分布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有人踩的地面都坚硬光滑，没人踩的地面则杂草丛生，楼与楼之间的柏油路都已坑洼不平，雨天会积成一个个的小水坑。院子里面的空地上还有一些十分难看的木板棚子，那是一些当时来说算得上是有点优越的人家占领的地盘，可以用来堆放家里面放不下的杂物，因为那时家家的住房都很紧张，每家都是人多地方小。楼道里面还有很多人家搭建的吊棚里面也堆放着杂物，甚至还有很多人家在家里面搭着吊棚，虽然屋子里面的空间会小一点，但是那上面甚至可以住上一个或者两个小孩，可以让原本狭小的空间多出一大块地方。我们家那时候就住在这样一个大院里的一栋三层楼房的第三层里，我们家只有十几个平方大，还要和另外一家人家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记得那个黑暗狭小的卫生间里面的顶棚上正中间，有一个能容一个人爬得上去的出口，没有人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我一直都好奇那个出口，但也一直都对那个出口心存恐惧，所以在那里住的时候我总是不敢一个人上卫生间，为此事让家里人也很烦恼。住在我们对面的人家有四个小孩，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他们的年纪都和我们并不相当，所以我们也不常在一快玩。他们家就在房间里面装着吊棚，那上面住了两个小女孩。但是我们和他们一起住的时间不长，后来你的姥爷从部队回来，分配了单位之后，我们就有了新的房子，我们搬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家人家。搬了家之后好长的时间里，我都仍然在梦里回到那个大院，回到那栋楼里。
在那个院子里我曾经住了十一年，但是我对那里的记忆几乎都是夏天的记忆。那时候我的家在公园的东侧，我上学的小学校在公园的另一侧，上学的时候要绕过那个公园才能到学校。公园那时候是要门票的，虽然很便宜，但在那个吃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没人会花钱买票，只为了进公园玩一玩的。公园的四周是铁栏杆围着的，可能那时候小孩子都比较瘦小，所以我们从来没买票进过公园，都是从栏杆的空隙钻进去的。那时候，我们都很清楚哪些栏杆之间空隙是比较宽的，但是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我从来不从公园中钻，现在想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少年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尊了，不好意思钻进钻出了。那个公园据说现在已经建得很漂亮了，但是那时候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公园的东侧建有一个土山，所谓的土山，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土堆而已。然后就是一片颇为壮观的树林了，都是杨树和柳树，也有一些榆树和松树，夏天的时候，榆树会落下好多的榆钱，那时候学校里面每年夏天都让学生去拾好多的榆钱上交，是要完成任务的，当然，榆钱多的时候可以用扫帚扫，但是你如果拾得晚了，榆钱都被人扫走了，为了不让榆钱中有太多的土，就只能用针一点点收集了，那是很费时的一件事。我们用一根冰棒的杆前面钉进一根针，用这个工具就可以将满地的榆钱穿成串，再装进口袋交给老师。据说，那些是交上去植树用的树种。那时小孩子的事都是自己做的，没有大人会代劳。那时候我放了学，就会去幼儿园接了你的舅舅回家，然后在家里面等着你姥姥下班回来。有时候我们也会在外面玩一会儿。但是因为院子里面的大孩子会欺负小孩子，有的人家孩子多，也会结伴欺负别人家的小孩，所以我们从来不和院子里不认识的人家的小孩玩，在外面玩的时候也会躲开他们的。我们的乐园在那个公园里的土山上。一整个夏天，我们都在那座山上爬上爬下，那土山的四面都被小孩子爬得光滑坚硬，没人爬的地方就长满了草，上山的时候有时我会手脚并用，抓着周围生长的草叶飞快地爬上去，下的时候就比较狼狈了，有时会从土山上一路滑下来，满身都是土。夏天里常会下很大很急的雨，雨后公园的树林里会积成一个很大很宽的水潭，大约有一米深，会积很多天，直到夏日的艳阳将它晒干。每逢这些时候，那水潭里就会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戏水，尽管那水很浑也很脏，但那时的孩子们是难得有什么玩具，也没什么可以玩的活动场所，所以有一个小水洼也值得大家玩上许多天了，到后来的日子里那水潭就会长出很多小生物，我不知道那叫做什么，但是积水的时间久了的时候，就会有一些大人到里面用纱布网，捞一些红色的小虫，后来知道他们是拿回去养鱼，是观赏鱼的一种饲料。
每年的夏天我们全家都要到松花江边去一天，就算是野餐了。我们会在家里准备好许多吃的，喝的，那时候没有饮料，我们就带一些白水，后来有饮料了我们也买些饮料带去，带一张很大很厚的塑料布，到了全家江北找一片干净宽敞的草地，将塑料布就铺在平坦的地上，然后全家坐在上面吃一顿带来的东西，有时候你的姥爷会带去钓鱼的用具，他和你舅舅还会在江边钓上半天鱼，然后全家才兴致盎然地回家了，有一回我们甚至还捞了一口袋小虾做了一盘红烧小虾呢。那时候的松花江边并不象现在游人如潮，在江北很容易找到宁静、干净的林荫深处，听草虫悠悠地鸣叫，任凭夏日里难得的凉爽的清风从发间梳过，可以什么都不想地渡过一整天，那时候的太阳岛上还没有现在那么多的人工景观，大多是天然的林木和松花江的一些支流，很少有柏油路面，太阳山也是后来才有的，人工堆叠而成的。这些人造的风景我都不是很喜欢，唯一让我比较喜欢的是后来在太阳山前面的人工湖里面种植了大量的荷花，每年七月的时候，湖里面会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荷叶，深深浅浅的一大片绿色当中，开放着一枝枝粉红的、粉白的大大小小的荷花，那是北方很难得见到的一种花。夏天里还有一件我最喜爱的做的事就是夜晚望着天空发呆了。小时候，夏夜里的天空布满了繁星，还有弯弯曲曲的银河划过，天空好象一块深蓝色的画布，有人在上面圈圈点点了做了一幅让人迷惑的画作，我小时候的一个理想就是做个天文学家，将来去研究宇宙。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空中的星星越来越少了，银河也不见了，现在连星星也只有那么可怜的几颗了。真为现在城市的孩子们悲哀，他们再不能看到那么炫丽的天空，只能看到满城的灯火霓虹。不知不觉中每一年的夏天就这样悠悠然地滑过，象耳边掠过的风，不经意地就过去了，到了农历节气中的立秋，也就是八月中旬的时候，夏天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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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心如雪点评:北方的春天虽然很短暂，但一抹绿色，已永远长留在人们的心里。北方的夏季虽然也炎热，但夜晚的风却是那样的地凉爽。松花江边，林荫之下，举家小坐，悠闲嘻闹，多惬意的日子。
巴山雨点评:北方的春夏之际给作者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要把这些简单的介绍给孩子，而不是面面俱到，有些东西是要靠孩子去感悟的，要相信孩子的体悟能力。都说出来就把味道弄得淡了，朱自清的春也是写一部分留一部分，留待读者感悟和想象。在朱自清和俞平伯的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面，我们都可以读到作者的留白，那么这个春夏季节的北方城市景物的变换是否也可以考虑一些留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