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瑞:父亲的算盘人生
“不作瓮商舞,休停饼氏歌。执筹仍蔽簏,辛苦欲如何”。这首诗是宋末元初诗人刘因所做的一首《算盘》诗,这首诗作是说,不要像卖瓮商人利令智昏,在瓮中忘情跳舞,最终落了个瓮破一无所有;不要像卖饼人那样财大气粗,就停止了卖饼的吆喝;也不要像祖士少那样好财盘算,辛苦一世,究竟为了什么呢?作者以算盘为题,且用典故抒写自己淡于名利,反对好财盘算的思想,告诫人们发财致富还得靠自己的辛勤劳作。
父亲与算盘为伍数十载,就是这样一个从不为自己谋取私利为大伙无私奉献的人。
父亲年逾九旬,垂垂老矣,在他偏居一隅的墙上,至今还挂着一把暗红色的算盘。每日里,它就那么默不作语地呆在那里,与父亲对视良久,守候着父亲的最后时光。它曾经是陪伴父亲数十载的骄傲,见证了那些流逝的岁月。
1952年,高小毕业的父亲,在蓼兰县社参加了工作。1958年,平度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水利运动,父亲被调进水利指挥部担任秘书之职,跟县委温玉德、胡本安、孙士宽和杜日尧等领导共事多年,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期,10年后,因家庭生活困难退职回家。因为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回家后的父亲受到重用,先后担任生产队和大队会计,跟算盘打交道,一干就是将近40个年头。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腋下夹着算盘和账本,春种秋收,一年四季,五冬六夏,几乎整天为生产队、为大伙四处奔忙。无论是丈量土杂粪、分草分粮,还是年前预算或年终决算,一把算盘被父亲拨啦得噼里啪啦脆响,大伙分配到家的粮草款项十分精准,从来没有差错。每算完一家农户的分配,父亲伸手把算盘一划,算盘珠子就像两队列兵一样,十分乖巧地上下两列迅速分开,整整齐齐分列两边,回归到原来的档位。算盘的诸多应用,加减乘除四则运算,父亲运用的是那么老练娴熟快速又准确。小小算盘,经他的手一拨弄,被发挥得游刃有余淋漓尽致,简直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一幅幅场景,就像黑白照片一样,叠印在我脑海里。漫漫冬夜,昏黄的煤油灯下,父亲裹紧旧大衣,冷了,把手放在嘴边,呵呵热气继续干。脚冷了,就起来跺跺脚,在屋里走动走动,暖和一会儿。那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在父亲灵巧的手指间,仿佛弹奏出一曲曲美妙的乐章,温暖了一个个寒冬……
记得上小学时,碰上上算术课,老师在黑板上挂一面大算盘,教我们珠算,穿珠子的杆儿带硬毛毛,桃核般大的珠子拨上去不会掉下来。面对满眼的算盘珠子,我如同看八卦一般一窍不通。回到家里,父亲不忘授业解惑,手把手教我如何运算。从父亲口中得知,算盘多为木制,矩形木框内,排列一串串等数目的算珠称为档,中有一道横梁把珠分隔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每算珠代表5,下半部每算珠代表1。每串珠从右至左代表了十进位的个、十、百、千、万位数,加上一套手指拨珠规则的运算口诀,就可解决各种复杂运算。至于运算口诀,什么“三下五除二,七去三进一,七上二去五进一……”,我听着脑袋就大了。
除了教我算盘知识,等我大了,父亲还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管理账务,账目要清清楚楚不能含糊;做人心要正,不能昧良心。父亲说做一致,因为他业务精湛,从没出纰漏,生产队解散后又被重用,安排进大队担任主管会计,负责管理全大队的账务。
上世纪八十年代,当地发生过一件轰动一时的案件。棉花加工厂的过磅员,跟财会人员串通一气,合伙作假贪污售棉款,结果一窝鼠被端出。对这种管着大伙的账,又挖空心思想捞一把的不端行为,父亲鄙夷地说,这些人算计来算计去,结果把自己都算计了进去!可见,一个人如果人品不好,无论官职有多高,金钱有多少,都会遭人唾弃的。父亲说,人一辈子,能做到问心无愧心安理得,就知足了。
父亲直到75岁那年,才从大队主管会计的位置上退下来,赋闲至今。伴随着时代的脚步,如今的小学生早就没有了珠算课,祖祖辈辈十分依赖的算盘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耄耋之年的父亲,腰弯了,像一把牛拉的犁,耳朵聋了,听不见风声雨声,但没有老眼昏花,还不忘记挂在墙上的算盘,不时地凝神望着墙上的算盘,陷入沉思。也许,从算盘身上,父亲兴许会想起陈年旧月那些流逝的时光,读出一种别样的人生侃味儿。
如今,93岁的父亲,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曾经的春风得意而骄纵,也不会因为生活的落魄而绝望,清清楚楚做事,明明白白做人。每天,他默默地坐在大门口,无数个晨昏,或面对春花秋月,或凌空飞过的鸟雀,或远处奔驰的火车,还能想起些什么呢。当年那些旧时的光景,或繁华热闹,或失意消沉,或许都遗留在遥远的记忆里,只能慢慢咀嚼了。
当年,父亲从安逸舒适的机关生活中,义无反顾地走出来,回到穷乡陋巷,回到家乡那片黄土地上,像一头老牛一样,朝朝暮暮,勤勤恳恳,辛勤耕耘,奋力撑起一个家,撑起一片天!尤其是在七十年代后期,在父亲身体力行的筹划与运营下,我们第二生产队创办起手套加工厂这一项副业,三年盈利两万多元,为大伙谋得了福利,为集体增加了积蓄,这也是父亲一辈子引以为荣的骄傲与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