瘉壄堂詩集卷下（一）

瘉壄堂詩集卷下（一）

侯官嚴復幾道

民國初建政府未立嚴子乃爲此詩

鐙影迴疎櫺，風聲過檐隙。美人期不來，烏啼蜃牕白。

萬生園

西苑門空閉，燕郊柳正繁。那堪春盡後，重向萬生園。

題胡梓方詩册並寄陳散原

此日耽吟咏，真成不世賢。眼看文墜地，猶説力迴天。側足吾焉託，孤芳汝自憐。寄聲陳伯子，珍重爲華顛。

寫懷

都來半世客幽燕，老眼今看海變田。失水蛟龍聊復爾，偷倉雀鼠故依然。豈能徐邈隨通介，浪説王尊乍佞賢。閲盡白衣轉蒼狗，冰輪還作舊時圓。

劉步溪以近作見示依韻奉和

扶危大業須人擔，而我瑟縮同春蠶。榆枋決起亦致福，豈必六月方圖南。劉侯五十氣方午，不效年少鬚紛毿。第令把臂入政黨，魁長自可收立談。奈何拚命爲鄉井，如炭自墜湯躬探。促訾啜汁鎮長有，言用身棄非君慚。仰天大笑黃鵠舉，明月何處無秋潭。朅來京國更塵土，歲寒法侣猶二三。作詩邀我起屬和，高言强韻非吾堪。龐眉鐵石老尊宿，（謂弢庵師傅。）日夜宫徵相吞含。蘇門執梃有山谷，（謂黃墨園懋謙。）慧業倘許青出藍。詩中日月自光霽，權利細瑣君休貪。

再和步溪

何曾貞下起元來，不獨憐君且自哀。未得一邱供嘯傲，更無歧路可徘徊。情知亂世身爲患，誰向頽流首重回。惟有少時騰擲處，夢中突兀見南臺。

癸丑上巳梁任公禊集萬生園分韻流觴曲水四首

任公曩被放，星紀海外週。操簡綴國論，木鐸徇春遒。代謝始歸國，翩若鹰下鞲。暮春值癸丑，遐想山陰游。西郊得名園，觴詠招勝流。梅發酒味冽，鳥和琴聲柔。舉桮酹西山，憮然懷靈脩。黃竹去不返，愁雲彌九州。驚魂瑶池宴，王母戴虎頭。借問王右軍，感慨猶此不。

短垣外繚繞，廣袤十里强。網羅極飛走，動植各有疆。仲春遘時雨，蜀黍亦插秧。偉哉造化力，長養賅百昌。生理諒在兹，誰謂劣者亡。吾聞古禊事，所以祓不祥。微生逢揖讓，豈復憂禍殃。門户化膠漆，荆棘成康莊。宇宙亦已廣，形骸恣放浪。寄謝來游者，一舉宜百觴。

録録復録録，歲月如轉轂。憶昔遇君時，東海方挫衂。洋洋時務篇，何止陽春曲。意欲回日車，捧向扶桑浴。由來一傅齊，不捄羣吠蜀。椒蘭各容長，屈景胥放逐。中宵看句陳，擾若風中纛。徒聞明妃遣，誰念蔡女贖。何期十六載，復此事湔祓。茫茫太液池，何處翻黃鵠。

典午逮永和，世事甚窳啙。北伐亹方新，重斂資姦宄。逸少居會稽，端爲佳山水。今觀所爲序，用意極弔詭。俛仰皆興懷，彭殤非一軌。區區爲懷祖，誓墓豈即是。遺世方恝然，謂當以樂死。恭惟天生才，賢聖衆所恃。懷寶諒非難，事國或盡瘁。夷叔安足希，如尊乃勇耳。

題侯疑始填詞圖册

天生人能羣，語言資繾綣。心聲精者傳，韻語亦天演。君看五大洲，何國無歌諺。周詩三百篇，無邪聖所薦。楚辭逮唐音，中間凡幾變。由來聲利塗，不中風人踐。宋元乃詞曲，以使民不倦。甲乙起旗亭，宫徵起䘕院。瀏亮蘇辛能，婉孌周姜擅。降斯五百年，往往獲泠善。梁溪倚聲國，輭浪摇歌扇。侯子生其中，蔚作羣工殿。思賢哀窈窕，刻意寫盼倩。了知天機深，每恨抽思淺。縹緲陽臺雲，迷蒙神女巘。但乞一字安，豈惜千須撚。夢醒起視國，四野方龍戰。火急寫爲圖，庶令知者見。博奕豈能賢，權利吾知免。

寄散原

已迴春雁數鰣魚，目斷南雲少尺書。可有園林成獨往，倘緣花月得相於。江湖無地栖飢鳳，朝暮何年了衆狙。説與閉門無己道，去年詩句太勤渠。

題吴觀岱松風圖

去年蒼柏曾吾壽，此日青松又入圖。好著茅亭覆嵇阮，山河無地覓黃壚。

送子易赴奉天

行李知君指奉天，别離情緒看霜顛。不妨玄德嗤田舍，卻是泉明解醉眠。人世本無迴日馭，神山可有順風船。玉臺舊事何堪憶，夢斷香銷二十年。

張珍午天津寄詩率答

今歲長安溽暑蒸，東南戰鼓況相仍。使君論事同觀火，詩句投人似飲冰。苦雨作歌思廣厦，導迷何佛是燃鐙。幼安遼海猶容榻，愁絶虞翻望弔蠅。

題廉惠卿（泉）津樓惜别圖

小詩側豔似温岐，倒薤紛綸衛茂漪。好事更逢吴道子，共成三絶寫臨歧。（吴夫人手書惠卿題此卷詩數十首。吴觀岱爲畫此圖，故有上句。）

世間幸福惟男女，人事傷悲極别離。莫怪南湖廉老子，總將哀樂付橫披。

廿載津橋見好春，臉波金雁已前塵。而今秃鬢垂垂老，施咒何人與覆巾。

題若華館詩集

家翁詞友今新媍，執梃門生作藁碪。位置替籌寧過此，天寒翠袖莫長吟。（皆集中本事。）

詩古文詞總斐然，大江南北孰能先。延陵評語吾連署，直掩辰陽一輩賢。（吴辟畺爲删定其集，有「直掩哭庵一輩」語。）

六十一歲生辰韓生以詩見寄斐然有懷次韻爲答

成毁相因果，賢愚孰判分。立誠斯感物，執象總迷真。緬昔承平日，繄余澹蕩人。所嗟聞道晚，常恐受恩深。鼴飲津沽水，燕居二十春。涓塵忘海嶽，高下信乾坤。明發求無忝，生涯識有羣。萬間懷夏屋，一得永宵欣。學有今荼蔗，胸無夙怨恩。渾渾時見極，九九或疑神。亦欲新民德，相將討國聞。裘成千腋集，書及萬言陳。敢謂思無斁，方期德有鄰。由來一爝火，不徹百重昏。積毁驚銷骨，羣吹起沸塵。不成一戰伯，徒使萬方瞋。輸幣仍前貫，回鑾祗舊云。普天呻負擔，剗地見創痕。豈謂圖强法，翻成失國因。朕言真不再，大患乃無身。末命憑虚几，皇圖集近倫。龍飛羣首見，蠖屈幾人伸。伊傅原難降，研桑不易尋。運丁千世厄，民疾一夫尊。廩廩持三祀，睊睊逮八垠。平安望烽火，彗孛犯星辰。轍僨貪人敗，言尨學子詵。早知民最貴，不必古能循。淅米非前甑，成風少妙斤。虚傳馨郅治，直作縱妖氛。眼閲滄桑換，心驚甲子新。玄黃猶未已，衰白日交臻。吉語徵朋友，憂端悸夢魂。新知待培養，舊德願終純。莫動扁舟興，羣扶大雅輪。因君惠佳什，爲數鯉魚鱗。

弢菴以江橘水仙見惠有詩率答三絶句

霜中作實老逾赬，南國三閭舊頌聲。到底微酸帶寒乞，不如新會有甜橙。

此花端合配林逋，礬弟梅兄亦不疏。名品自居吾豈敢，任隨芳草盡情輸。

六十流光下水船，舊題詩句幾經年。水仙無語洲奴笑，不見蘆中共溯沿。

除夕意緒甚惡答陳石遺

鄉思如潮不可緘，連牀何限語詀諵。即今除夕非佳節，莫向桃符署舊銜。天下詩才衡左海，（君方爲詩話。）故園勝處負楞嚴。買山未是巢由事，江水猶應鑒至諴。

送黃墨園之桂林

流行坎止豈能祈，作客長安日幾圍。天上星辰仍北拱，月中烏鵲盡南飛。車過漢水梅應發，路入湘江水正肥。回首幽燕見塵土，不須局束歎人鞿。

寄蘇戡

江南一别今三載，書到櫻花想未開。李白世人皆欲殺，陶潛吾駕固難回。詩應有子傳家學，事去無端感霸才。滿眼瞻烏方靡止，可能安穩臥淞隈。

三月三日挈葉氏甥女約劉伯遠通叔兄弟侯疑始游萬生園

六十之年忽已至，此去當逢幾上巳。燕京春氣向來遲，紅白未開桃與李。先生有似南郭綦，終日嗒然唯隱几。稍聞天籟出枅圈，未辦春容識紅紫。忽思結伴趁佳辰，更以清言消短晷。二劉兄弟今敞攽，況有吾徒侯叔起。驅車相約到城西，地近不逾五七里。只憐景物太彫疎，不共承平競繁侈。王孫當日闢名園，意與西人爭弔詭。草木搜集兼亞歐，毛羽牢籠暨非美。園官土著用胡倭，月廩水衡供啄飼。中西異制起行宫，御宿逶迤承燕喜。誰料一朝異陵谷，瓶猶未罄罍先恥。文章玄豹幾留皮，老蒼黃鷂徒矜觜。（園中禽獸强半皆成標本。）何曾三起繼三眠，卻笑萬生成萬死。邇來滌場號農事，處處標題分溺矢。（園舊名萬生，今稱農事試驗場矣。）稍勝艮嶽筠爲薪，豈有九成泉出醴。令人卻憶山陰言，俯仰陳迹無乃是。只供吾曹作憑弔，年年太息流光駛。西山青眼故依然，滄海橫流嗟未已。清游聊復五人同，不必流觴依曲水。語闌天末轉輕雷，似以微陽告春始。更將何物洗荒傖，惟有唐花開玉蘂。老夫年來腰腳健，望眼園林空徙倚。蒼然莫色向歸途，依舊繁鐙鬧城市。秋鴻有信問明年，回首前游真夢耳。

題侯疑始印存五絶句

平生最愛蓮生語，作麽能消生有涯。閉户試爲無益事，小牕暎日斵龜螭。（錢唐詞人項蓮生言，不爲無益之事，難遣有涯之生，其言最得美術三昧。）

何年花乳被龍虯，更有鐙明出處州。今日田黃珍比玉，可能容易與雕鎪。（《鎦績霏雪録》云，王元章始用花乳石刻印。又處州鐙明石亦印材也，見郎瑛《七修類藁》。）

金粟前身顧阿瑛，未央宫瓦刻朱盛。摩挲印刓懷真樂，有癖誰如吾子行。（厲太鴻言，顧阿瑛得未央宫瓦頭，朱伯盛爲刻「金粟道人」印，又吾子行有「竹素山房」，有「我最懶」「懷真樂」「飛丹霄」諸印，常加韋佩，日手摩弄，欲和其四角，令有古意。）

漢印陰文感廢興，蓺林規矩見斯冰。説文古籀勤搜補，未絶風流太僕能。（雲門張紳云，天下皆用漢印，屬兵象云云，乃强作解事語。吴愙齋在日，最工金石刻畫。）

樸茂紆徐各有真，不分用志乃凝神。雕鐫誰似侯疑始，刀筆中無一點塵。

題趙芝珊亡室吴夫人遺影

百感都爲惜往日，幾生修得嫁才人。由來此恨深貧賤，何物能傳到笑嚬。只有安仁工作誄，可憐奉倩解傷神。沈園柳老緜飛盡，棖觸閑愁二十春。

疑始寓九條胡同因金壇王次回贈妓左阿鏁有曲折胡同到九條句乃以鄰刹及門前石井推證之所寓果爲阿鏁徧徵題詠

寺院金蟾仍齧鏁，井闌玉虎舊牽絲。劇憐小劫風花地，猶繫先生宛轉思。聲影虚堂如可接，雨雲異代不同時。由來叔子輸銅雀，此意兒曹總未知。

再題惜别圖

且住爲佳耳，將離可若何。疑深常督過，愛極轉生魔。無分消眉嫵，應難忘頰渦。漢南一株柳，生意已婆娑。

懊惱情懷祗自悲，微波何地更通詞。本來楊柳絲難繫，看取芙蓉死爲誰。二月春愁隨水長，十年影事有鐙知。鬢絲禪榻茶煙颺，自是樊川覺較遲。

贈郭春榆宗伯

六十忽然至，無窮滄海塵。道心長默默，世路轉踆踆。豈是爭名地，難爲易代人。此中惟有酒，相與呴枯鱗。

漸覺冰輪出海遲，（君八月二十二日懸弧。）新涼庭院稱揚觶。黃花插鬢秋還淺，白髮盈頭世共知。可有一亭收野史，更無餘地著新儀。當年半剡曾推轂，慚負朱絃屬子期。

題張勇烈（樹珊）遺像

馬革男兒事，鞾刀大將身。國殤悲舊部，廟食報斯人。公若生今日，吾知氣益振。蒼茫看八表，焚殺正無垠。

題林畏盧晉安耆年會圖

長笑昌黎説霜菊，苦言既晚何須好。微生蜂蝶幸遭逢，復云婉孌死相保。紓也壯日氣食牛，上追西漢摛文藻。十年大學擁皋比，每被冬烘笑頭腦。虞初刻露萬物情，東野受才遜雄驁。興來鋪紙寫雲山，雙管生枯兼潤燥。自言得法自吴（墨井。）王，（石谷。）定价百金酬一藁。文章藝事總延年，六十容顔未枯槁。苦遭惡俗不相放，兒童項領欺華皓。歸來洛社聚耆英，抵制少年老吾老。豈知世運久更新，骯髒人生苦不早。君看畫裏十三人，一已墓門將宿草。（林君伯潁已於七月化去。）不如及早豎降旗，成功者退循天道。更將此意問橘叟，（會長。）渠指歲寒松合抱。

爲周養庵（肇祥）題篝鐙紡織圖

我生十四齡，阿父即見背。家貧有質券，賻錢不充債。陟岡則無兄，同谷歌有妹。慈母於此時，十指作耕耒。上掩先人骸，下養兒女大。富貧生死間，飽閲親知態。門户支已難，往往遭無賴。五更寡婦哭，聞者隳心肺。辛苦二十年，各畢衿褵戒。毛生遠奉檄，稍稍供粗糲。雖乏五鼎庖，幸免顔色菜。誰知罔極天，欲養已不逮。至今念慈顔，既老心愈痗。吾聞對歔者，不可爲累噫。何堪垂暮年，覩此驚魂畫。嗚呼大宇間，此恨何時瘥。乃悟晉王裒，竟把蓼莪廢。

長沙劉通叔有詩見貽次韻奉答

長留衰病感時危，變徵仍題小雅詩。每惜太倉供雀鼠，行空杼柚到茅茨。屋梁月落迴孤影，蘋末風生動遠思。辛苦鑄金劉子政，可能半額畫修眉。

劉伯遠侯疑始偕枉不遇詩以謝之

錫山侯子今詞伯，南嶽諸劉總好賢。心賞於人良已矣，足音及我固跫然。藏身聊復成中隱，治國何年著小鮮。澤不下施吾所諱，期君占斗劚龍泉。

爲程白葭題精忠柏圖册

程記云：「柏在浙江按察使司獄公廨之右，土地廟前，宋大理寺獄風波亭舊址也。傳岳忠武被害，柏即日死。數百年柏植不仆。度以周尺，長二十尺有奇，圍四尺有奇。人以忠武故，旌之曰『精忠』。咸豐庚、辛之間，杭城再陷，燬於兵火，柏斷爲九，在衆安橋忠武之廟。海外人以其古也，得其一以歸。余恫夫久而盡失矣，以爲忠武實葬乎栖霞之麓，面湖背山，崇祠巋然，瞻拜而致虔，人四時不絶，倘移其八，樹之廟庭，鐵闌圍之，卓乎天地之靈，可以勵人心之不死。交涉使王豐鎬、杭嘉湖道張鴻順咸韙之，醵金鳩貲，以余督其事。越月日，如式告成。别纂湖山之迹關忠武者成書，以眎天下。在昔圖咏各四，石與柏俱來，迺最其義如左方。辭曰：『維宋忠臣立人極，木七百年化爲石。懿歟兩君展風烈，移奠此山鎮湖碧，具有人性式此柏。』宣統三年，程淯。」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吾知信國語不妄，不見松柏冬夏常青青。偉哉物類有相感，乃與烈士生死通精靈。植立數百年，與世閲滄溟。蟠根貫金石，直節排風霆。一朝吹唇沸海浦，始斷爲九埋寒廳。奇節感異族，一片酬千金。歸舟天吴不敢覷，兩舷時夾蛟龍腥。程侯好事世無偶，乃取厥八羅祠庭。四周闌楯與禁護，脩檐大厦加朱甍。豈惟存古見深致，意與萬世人紀留模形。由來微物重所託，後賢寄意深丁寧。又不見自從屈原赴湘水，離騒草木一一皆芳馨。

題莊思緘濠梁觀魚圖

鯤身千里橫北極，圖南更展垂天翼。塗間車轍困波臣，過河忽作枯魚泣。由來物類有窮通，安排不必由天公。達人會心不在遠，游目喜見鯈從容。莊周本非鯈，惠施亦非周。當其問答相爾汝，各以形隔交推求。施既知周爲非魚，周自知魚樂有餘。正似夢時化蝴蝶，聊以寐覺分成蘧。豈待中流作圉圉，始被大夫稱得所。必從異者而觀之，肝膽何曾非越楚。應悟万緣同一機，所性雖異非乖違。舉世皇皇各有競，魚自深潛鳥自飛。

紅梅二首用坡韻

華堂深處曉光遲，失喜名花入座時。莫怪温存施傲骨，要看富貴出天姿。風迴恰點殘妝額，酒㬉微侵素練肌。不用輿臺喚桃李，此叢原是歲寒枝。（都下紅梅皆唐花，故有第三句。）

出谷冰容未覺遲，天教妙質占年時。微酣政爾饒高格，絶艶由來在冷姿。壞衲尚沾天女雨，絳紗輕掩雪兒肌。施朱傅粉吾何擇，多謝巡檐索醜枝。

挽麥孺博三首

康長素高弟麥孺博君，客死海上。梁任公、羅掞東以乙卯正月廿九日，於法源寺爲位以哭，余赴弔。掞東問余與孺博凡幾相見，漫應之曰：「嘗於海上一面。」實則余與孺博未修士相見禮也。梁、羅二君相督爲詩，則挽之如此。

觀徼窮無死，知常隘九州。彌天寄精爽，託體見浮漚。已分歸冲漠，徒勞計短脩。遁天忘所受，流慟決懸疣。

舟流不知届，舉國若寒灰。吾欲叩真宰，胡爲生此才。繫匏長不食，傾國老無媒。化作江梅樹，非春莫漫開。

廣顙豐頤額，聞聲祗爾思。遺賢自吾過，永失更堪悲。氣類原相感，生涯亦暫時。玄黃天壤弊，此去盡交期。

孫師鄭先德訥夫先生嘗從征廓爾喀得一拳石名之曰佛雲奉諱奔喪途中病故洪楊之亂石不知所終師鄭倩人作圖並其先德畫稿都爲一卷索題

應是軍中畫，流傳付子孫。遥知沾筆夜，魂魄戀江邨。

一片靈山石，天酬忠孝姿。何能居惡濁，歸去作須彌。

上巳未出游次疑始韻

年年帶得看花眼，生世何曾便不辰。四海共知惟白髮，再來忍更負青春。管絃不分圍成沸，桃杏終教踏作塵。報與荒園流水道，豨膏無計轉方輪。

書憤次伯遠韻

空勞越石報雞聲，謀國人誰矢血誠。燕弱詎須呈督亢，趙亡原坐戰長平。艾香可有三年蓄，劍利曾無十萬橫。玉貌圍城成底用，摩挲銅狄但心驚。

次疑始韻

欲將赤手挽頽波，壯不如人奈老何。長守夜叉關白晝，早知魑魅喜人過。（疑始賞坡「白晝關門守夜叉」語，刻爲小印。）

諸劉南嶽久沈沈，黃鞠花時直到今。江上鯉魚天上雁，可無尺素寄微吟。

文心雪苑三千牘，詞眼梁汾二百年。寄與後賢須努力，錫山靈秀故依然。

生涯何處不籠東，枉對青山説病翁。破産爲韓求力士，張良原不是愚忠。

題金實齋北雅樓閑居著書圖次韻

邂逅梁園此俊人，新詞絡繹見天真。閑居潘岳猶韶令，執戟揚雄本隱淪。雲水有光供洗眼，林泉何處不抽身。知君拚向書城老，十萬牙籤觸手新。

但得時來未恨遲，箴膏起廢盡論思。分光太乙傳中壘，受法長桑飲上池。（君精醫術。）勳業鏡中看兩髩，行藏圖裏見千詩。觀人自古爭微尚，莫道高賢不易知。

危樓高臥意何如，風雨彌天感索居。人有静中涵動意，時逢貞下起元初。平生夢想深飢溺，他日經綸合掃除。留與後生窺手眼，名山副本太平書。

舒賓如宜園落成有記與詩索題

達人豈役物，所貴事不苟。值棼資就理，道不計暫久。物廢興有時，主人南國秀。竹林集軒蓋，桑下迺宿留。樹楥假菑立，冠山加簣覆。暑魚會潭陰，春雲裊石竇。林沼高下花，犖确漫錦繡。豈伊事雕峻，即此見在宥。矧懷承權輿，萬厦庇薪槱。更紆飢溺情，蒿目憂煢疚。假令斧柯收，有不匍匐救。吁嗟時世賢，傳舍視官守。取趣過目前，而遑卹我後。遂令此江山，與我皆不偶。曷不觀斯圖，敢告牛馬走。

題鹽山賈佩卿思易草廬詩存

河北有男子，驤首隘八荒。生時丁陽九，中夜淚浪浪。志欲掃浮雲，磨洗日月光。憂時撫長劍，欲往河無梁。結廬扁思易，慨然念羲皇。所悲五千載，未覩斯民康。沈吟寫孤憤，哀歌和迷陽。（集中孤憤詩六章最奇闢。）由來賢達士，身世常相妨。安得插兩翼，視下仍蒼蒼。

日來意興都盡今日涉想所至率然書之

鎮日閑行鎮日思，吾生誰遣著斯時。千般作想古皆有，一味逃名我自癡。世界總歸强食弱，羣生無奈渴兼飢。茫然欲挽羲和問，旋轉何年是了期。

大地山河忽見前，古平今説是渾圓。周流不過三閲月，歷史都來一萬年。偪側難逃人滿患，炎涼只爲歲差偏。從來有盡皆彈指，不向殑伽歎逝川。

世間皆氣古常云，汽電今看共策勛。誰信百年窮物理，翻成浩劫到人羣。春秋累戰原無義，諸夏遺民再有君。自是尋常興廢理，不成天欲喪斯文。

贈周熙民

華年錦瑟思瞢騰，摩頂憐君已秃僧。春事轉頭剛雨水，世緣入眼看風鐙。舂陵邦伯宜參錯，巫峽長年號最能。萬物即今須吐氣，祝君眉壽比川增。（君歷任直隸州縣，有惠政。）

挽黃遠庸

畢竟何人賊，傳來舉國驚。微生丁厄運，亂世諱才名。渡海風吹翣，歸途雨濕旌。泛交一日雅，太息意難平。

哭項城歸櫬

近代求才傑，如公亦大難。六州悲鑄錯，末路困籌安。四海猶羣盗，彌天戢一棺。人間存信史，好爲辨賢奸。

霸氣中原歇，吾生百六丁。黨人爭約法，輿論惜精靈。雨灑蛟龍匣，風微燕雀廳。蒼蒼嵩室暮，極眼望雲軿。

夙承推獎分，及我未衰時。積毁能銷骨，遺榮屢拂衣。持顛終有負，垂老欲疇依。化鶴歸來日，人民認是非。

贈鄭希杜

萬壽橋西舊酒樓，樓頭人按小涼州。卌年陳迹如過鳥，一輩交游各古邱。賤子與君誇健在，餘生到處感橫流。瑶華寄祝無多子，酒户能同爾日不。

梅

南國梅花發，陽回此獨先。翻緣得氣早，不鬭入春妍。冰雪原吾分，芬芳卻自憐。調羹倘他日，青子向人圓。

集諸君竹戲走筆呈此

爲怯深寒守敝廬，朋懽小集破居諸。何須每擲皆成雉，準擬吾生老牧豬。勝負豈容關喜愠，盛衰亦自有乘除。誰能長向鐙窗下，頭白揚雲老著書。

人日呈橘叟

鄉里情親四十年，共留老眼閲桑田。已登東岱賓初日，旋向西山問玉泉。（公嘗登泰山觀日出，游玉泉山，有「垂老尚臨孤塔迥，無塵能涴此泉清」之句。）舊學聖功時蛾術，小詩才語總蟬嫣。草堂人日題詩去，報道人間有地仙。

題蕭貞女秋宵課子圖

貞女許嫁陳氏，未昏而陳殤，矢志不他適。宅焚，有反火之異。迎歸陳，爲立嗣子。子長，以此圖索題。

世論疑賢過，吾心問所安。由來持節者，端爲忘身難。火宅不能熱，秋宵寧畏寒。無天亦何恨，（同邑林紓爲作傳，以宋伯姬之死爲無天也。）留取後人看。

題浄業湖秋泛圖（姚三叔節五十生辰，朋輩共約泛舟積水潭，因畫爲圖。）

人壽重五十，朋懽又一時。飛騰有如此，風雅盛於斯。杖屨窺魚鳥，波瀾入髩眉。平生姚叔子，此道未磷淄。

孤憤欲何向，吾方避衆喧。此湖名浄業，閲世總無言。小港通秋水，夕陽明遠村。前賢栖跡地，應有未招魂。

上巳同樊山掞東諸公十刹海修禊得渡字

同生亂離中，聊爾欣所遇。年年逢重三，觴咏輒無數。豈徒祓不祥，亦用壓恐怖。嗟從改步還，乾坤莽迴互。勞歌八表昏，悲哀江南賦。巨公隨斗坐，聽唱公無渡。天位干庸夫，齮齕皆墳墓。此邦幸瓦全，鐘簴懸如故。庶幾可小康，貧民得襦袴。誰云天運乖，如疾不起痼。引領西南雲，蚩尤氣猶怒。獄吏傅爰書，奏當幾賄賂。誰歟職厲階，薪火今還厝。民獻雖千夫，知非太平具。眷兹一方水，相期共洄溯。往日十頃蓮，臨風倚嬌奼。可憐今沮洳，積水無鷗鷺。惟餘數株柳，令人念前度。

歐戰感賦

三年西宇戰天驕，海上金銀氣盡銷。（只以英計，每日費金錢殆五百萬鎊，今則六、七百萬鎊矣。）入水狙攻號潜艇，陵雲作鬭有飛軺。壕長地脈應傷斷，礮震山根合動摇。見説傷亡過十萬，不堪人種日蕭條。

無題

人間處處沸蜩螗，借問何鄉是帝鄉。斜日穿簾明野馬，暑風蝕米長强羊。（見《説文解字》。）詩書已分隨洪劫，金玉何年守滿堂。惟有陶潛言可用，北牕一枕到羲皇。

喜雨

仲春以還，北方苦旱，首夏炎歊，殆同三伏。乃率家人齋三日求雨。發願之晨，曉雨霡霂，次日雨稍大，其三日雷雨沛然。詩以紀之。

海水羣飛不族雲，方田槁起龜背文。禾枯豆死麥苗焚，溝車徧蹋勞骸筋。陰陽隔并古常聞，禱請有事吏與君。匡居閔然憂耕耘，仰天叩頭斷腥葷。微意乃爲神所勤，曉涼氾灑雲氤氲。迨三之日沛無垠，家人婦子交欣欣。退之默禱開衡氛，耳目雖悦私慇懃。豈若吾意關黎元，華陽乖龍方策勛，作詩聊以張吾軍。

壬子六十生辰濤園有詩今年丁巳濤園亦六十矣即次其韻並傚其體爲贈

威弧不懸今六霜，三輔大水魚龍狂。羣公已就兔三窟，遺老盡作龜六藏。只餘文筆寫孤憤，公與奎壁爭光芒。東陽中丞世忠教，六十始歸猶清揚。庚子國本起摇蕩，互市幸保東南場。鼎淪泗水吾逝矣，色難腥腐神慘傷。離憂不取醇婦近，行樂頗恐兒童妨。屬者拂袖至京國，平原十日亦飛觴。問君兹行竟何得，但泣瓊瑰盈奚囊。聊書數語祝君壽，老懷欲溢烏絲行。羣盗如毛旱且潦，更看何地容耕桑。

橘叟七十生辰次其六十見贈韻奉呈

惟天曰未喪斯文，東漢仲舉稱三君。立朝正色若在眼，學士直聲天下聞。一木支傾疑可哂，每説先朝涕先隕。即今浴日望重光，悄悄憂心還覯閔。可憐風雪困棃樝，南行未辨蒓鱸槎。但羨君家有賢子，能譜南陔補白華。乞言上壽數到我，泥金箋帖書成鴉。壯日盛名亦何有，張翰生前一桮酒。惟祝殷憂啓聖明，中興不信無耆耈。西山紅葉猶滿林，清泉白石堪盟心。洛社羣英誰祭酒，同聽太傅醉翁吟。

寄太夷

世亂憐樗散，家貧仰鬻書。相看六年别，白了幾莖鬚。

脈脈望江南，吴淞秋水深。殷勤二十字，爲寄萬重心。

題黃石齋先生臨難自書詩卷

讀史數行淚，看天萬古心。從來殉國者，不必受恩深。

爲有君臣義，人間無所逃。婺源一蹶後，含笑看歐刀。

錄入：顾青翎

惟情是銘，惟學是銘，惟生是銘，惟眞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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