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真正的“女汉子”——我的三奶奶
文:心雨
图:来往网络
离开老家的乡村,算起来已经有20年了,但村里的一些人物,总是让人难以忘怀,譬如——我的三奶奶。
十天前,我回了一次久违的老家,在村口,我看到一个裹着头巾的老人,坐在路边的石板上,我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三奶奶,我赶紧和她打招呼,她好像有点充耳不闻,旁边的一位大婶说,她都80多了,有点耳聋了,你给她说话要大声一点。
看着满脸皱纹,双眼浑浊的三奶奶,我的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当年,她在大家的眼里,可是名副其实的“女汉子”啊,可几十年岁月的风尘,已经把她雕琢成眼下的模样。
我扯着嗓门和三奶奶彼此亲热的问候了几句,就回到母亲家,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便想起了记忆中的她。
在我的记忆里,三奶奶干活总是风风火火,无论是割麦割稻,还是插秧,她都是村里速度最快的人。她经常和其他男人开着令人捧腹的玩笑,泼辣的性格,村里人皆知。
三奶奶家到我家也就三十米的距离,她有一个女儿,比我大两岁。我们比她小的一帮孩子都叫她慧姑。慧姑是个孩子王,她和三奶奶一样,胆大心细,经常带着我们摸鱼捉虾,颇有领袖的风范。在我们周边的这群小孩子里,几乎是一呼百应。
慧姑能干,很像三奶奶。有时她叫我们去她家玩,我都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说真的,我有点害怕三奶奶。
有一件事,我印象最深,那是我读二年级的暑假,有一天,我去慧姑家去玩,三奶奶要去乡里赶集,临走前,她一再交待慧姑,不要光顾着贪玩,要把家里的几只小鸡喂好。慧姑连忙答应,于是三奶奶就放心出门了。
三奶奶一走,我们六个小伙伴简直像无王的蜂一样,在家前院后疯跑,一会玩杀羊羔,一会玩机器灵砍柴刀,一会又玩捉迷藏,早就把三奶奶交待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等中午十二点左右时,三奶奶回家一看,圈里哪还有小鸡们的踪影,十来只小鸡,全部在厕所外面的污水坑中飘着。
我们正忘乎所以的玩着,突然三奶奶对着慧姑一声暴喝:“熊妮子,你马上给我过来!”我们一听,顿知大事不好。都可怜巴巴地望着慧姑向三奶奶身边挪去。
等慧姑一靠近三奶奶,她就立刻拿出藏在屁股身后的烧火棍,对着慧姑的屁股就是一顿猛抽,任凭慧姑怎么求饶都无济于事。我们在旁边的小伙伴们,也大声对着三奶奶哭叫着求情:“三奶奶,你别打了,你别打了……”
慧姑被三奶奶一顿胖揍之后,有半个月都没敢出门,也正是因为此,三奶奶凶狠暴躁的形象,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另外一件事,是一年的中秋节,在我们老家,每逢八月十五,都要杀只鸡给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三奶奶家自然也不例外。那天,三奶奶说要多打一顶苇席,就让三爷爷把那只芦花公鸡杀了。
结果,胆小的三爷爷转来转去,拿着一把磨好的菜刀无处下手。这下可气坏了三奶奶,她走上前一边骂着三爷爷没用,一边拿出一块木板,只见三奶奶手起刀落,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公鸡的头和身子顿时分为两截。那只没了头的公鸡,在院子里不断的扑腾,搞得到处是血,把在旁边玩耍的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从那以后,我见了三奶奶都躲着走。
那些年,三爷爷经常溜街串巷,贩卖细粉,平时基本是早出晚归,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很少过问。转眼,三爷爷的儿子已经高一了,为了便于孩子将来说媳妇,需要把房子早早的盖起来,在农村,盖房子可是天大的事,但当包工头来到三爷爷家时,他竟然直接一句:“你去找俺媳妇去!”说完就闪人了。
此时三奶奶抱着一捆稻草从房后出来,朝着三爷爷的背影骂道:“你这个混蛋,屁事也不问,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三奶奶气归气,但家里的活她丝毫也不含糊,无论是沙子、石子、石头、石灰,还是水泥、瓦片的采购,都是三奶奶一个人张罗。
在施工队来的那天,三奶奶掐着腰对着承包人说:“你们给我听好,如果你们盖的好,我会在整个大队里给你们免费做广告,如果盖的不好,让我找出毛病来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我会全部推倒,让你返工!”
真还别说,等三奶奶家的房子上梁的那天,村里的父老乡亲都说:这个建筑队技术可真好,你看这墙砌的,跟刀裁似的,整整齐齐!
另外一件事,更是让大家对三奶奶刮目相看,从而,使她“女汉子”的威名从此远扬。当时村里有一个姓杨的无赖,经常在村里恃强凌弱,有一次,此人在田间欺负一个胆小怕事的老人,说老人踩坏了他家的芝麻,刚巧外出割草的三奶奶从此经过,就劝那人说:“你有本事,就到外面去逞能,不要在自己村里窝里横!”
那无赖一听,马上对三奶奶说:“你算哪根葱,还轮到你来教训我?”谁知,三奶奶立即脱去外衣,拿着手中的镰刀把,就向那人打去,完全是一副拼命的姿态。那无赖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连说“误会了,误会了”,便逃之夭夭。
三奶奶的三个孩子,除了慧姑之外,其他两个也都继承了她争强好胜的个性,他们在学习上,不甘人后,一个个都考上了大学,在当时的农村,一家出三个大学生,是很不容易的。后来,我母亲和她谈到此事,三奶奶就沉下脸来说:“要用杖责打不听话的孩子,免得他将来走错路!娇生惯养下的孩子,不会有出息”。
后来,我中专毕业后,跟着丈夫去了其它的城市,由于路途较远,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我和三奶奶一家人之间的联系,也中断了,但从母亲那里,我偶尔能听到他们的一些消息。
在三奶奶58岁那年,三爷爷因为患了脑血栓而瘫痪在床,家里的活计全部摊在了三奶奶的身上,为了让三爷爷早日康复,她每天用轮椅推着三爷爷,到村里人群聚集的地方,拉呱散心。三爷爷从来都是衣帽整齐,干净利落,他安详地坐在轮椅上,一点也不颓废。
三奶奶对母亲说:“老头子为了孩子们读书,做牛做马了一辈子,我可不能亏待他!”三奶奶没白没黑地伺候,母亲不住地叹息她的不容易,伺候个病人十六七年了,家里总是干干净净的,也没什么异味,三爷爷从来没生过褥疮。儿女们离得远,工作忙,不能常回家,全靠着三奶奶照顾。
三爷爷在75岁那年,溘然离世。在葬礼上,所有的亲戚都夸三奶奶是个识大体明大义的人。
葬礼过后,慧姑他们要把三奶奶带到城市生活,但她说啥也不同意,三奶奶说,自己目前完全能够自理,绝不给子女添麻烦。
算起来,三奶奶今年应该有82岁了,想起那天遇见她的情景,本来就不高的她,比年轻时更瘦弱单薄,昔日凌厉的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也显得那么浑浊了。
暮年的三奶奶依旧那么坚韧顽强,她种着三分地的菜园和半亩旱地,子女给她的钱,她都存着。
多么可敬可爱的三奶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