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文章——董国华《风干的岁月》系列之一
董国华:《霜林散文集》特约作者,六零后,从教三十余载。朴实无华,心存善念,喜欢文字,热爱生活。
我和你们一样,不甘平庸,渴望理解、幸福、自由,无论你正在经历什么,我和你们一样,都在寻找自己的那束光——董国华。
《风干的岁月—线麻》
风干的岁月题记—— 常常想起那被风干的岁月。 那被风干的植物:线麻、苇子、柳波子。那被风干了的动物 :黄狗、黑猪,芦花鸡。还有那被风干了的人物:新春、双果,大麻子。暗夜里,常常无法入眠,回忆起他们鲜活的生命,甚是感动。拿笔的手痒痒的,任思绪随便流淌成涓涓的河。
线麻是一种经济作物,通常种植在村子的前面,土质肥沃,水源充足的地段。一般能长到两米多高接近三米。浅绿色的麻秆顶端长出浅黄色的穗子,无数条穗子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组成了线麻柔软而秀美的头发。那头发一般的穗子直直的立着,看上去很玲珑。整片地里的线麻密不透风的样子,像屏障一样遮住了所有视线。一株接一株的麻秆儿,行距不过十厘米,株距大约二三厘米。
线麻地是野猫和小鸡的游乐场,一但鸡崽被母鸡带到地里那可就太危险了,野猫会趁火打劫,只要听到小鸡乱叫的声音,一定是野猫和鸡崽们遭遇了。
一大片线麻茁壮的成长起来,只需几个月的时间。当淡淡的略带苦涩的线麻花香,四处飘荡的时候,线麻就该收割了。村里的壮劳动力都要出动。几位会打麻头的人,手里拿了特制的工具麻刀,说是刀,其实是在一根比锄杠粗一些的木棍上绑了一枚竹片,竹片的两侧削的很薄,竹片有一米多长,整个麻刀两米半左右。打麻头的人,缩着肩膀钻进麻垄,仰起头,将麻刀贴着麻秆用力向上一挑,线麻柔软的头发就被削下来,只剩下一根细细的主杆儿,麻秆的头光秃起来,左一下右一下,弄的很细致,这叫杀麻。杀麻也要有技巧,杀的太轻了,不利于沤麻,杀的太重了,会影响出麻率。
收割线麻正是暑假的时候,许多孩子都聚集在地头,看着大人们杀麻。天气很热,一股咸滋滋的汗臭味混着麻秆的苦涩。你会看见淡黄色的线麻花粉,落雪一样飘下来,糊在人们的头上脸上身上,鞋子上。打麻头的人更辛苦,他们闷在麻地里面,倒着班出来透气。随着轻微的咔咔的麻秆断裂声,成片的线麻被撂倒了,一张张红突突的汗脸,挂着开心的笑容,阳光格外灿烂,人们的心情也似乎格外清爽。歇着的时候,大汗淋漓的人们喝着凉水,抽着旱烟,唠着闲嗑。
割倒的线麻被一捆一捆的放在地里,再由马车运到村头的麻池坑边。麻池坑呈方形,有四五间房基地那么大,五六米深。装池的场面也很热闹,全村老老少少都来了,几个细心的汉子在池底摆弄,其他能干活的人分成几组,每组都排着长队往池底传麻秆。密密的、紧紧的卧排在池底的麻秆,被一组一组的捆在一起摆平,然后在上面均匀的放一层麻头和麻叶,再压上一层石块,每块石头大约都要四五十斤重。接下来开始往麻池里放水,必须淹过麻秆儿。有专人看管麻池,随时为池子补水,这道工序为沤麻。池子里的水越来越黑,越来越臭。如果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只需七八天就得翻池,一组一组的慢慢的翻,把下面的翻到上面来,上面的倒到下面去。沤麻需要掌握火候,轻了麻扒不下来,过了麻不成形也不结实。翻池是很脏也很危险的活计,下到臭水里的必须是壮汉,指挥的领着他们有秩序的叫着号子:一二嘿!一二嘿!翻完池子,壮汉们从头到脚都是湿淋淋臭烘烘的,根本无法进家门,他们就一起到村子后面的小河里洗澡,那种臭烘烘的气味,会残留很久。
大约二十多天,麻秆就沤好了。该出池的时候,池里的水已不算太多,但气味会更臭。一捆一捆的麻秆浸足了臭水,每一捆足足有五六十斤,黑乎乎臭烘烘滑滑的很难抱住,出池的人更需要不怕脏不怕累的精神。本来应该是男人的活计,男人不够了,有能干的妇女,就两人一组抬着麻秆出池。村里出池的日子俨然像过节一样,要杀几只羊来庆贺,生产队里的大锅足够几十口人吃喝,早早的就炖上了羊杂汤,羊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村子的上空,与池子里的臭味混在了一起。大部分羊肉要按劳动力分给个人算作补偿,每户最低都有一两个劳动力,所以出池的日子家家都很喜庆,队里还为辛苦出池的男爷们儿,准备了足够的二锅头,妇女们会把自己挣得那份羊杂汤领回去,给老人和孩子们分享。那时候,很多孩子都会不知不觉的盼望着出池的日子,因为只有出池的日子才能吃到很少的几块羊肉,能喝到很少的几小勺羊杂汤。
出了池麻秆,被拉到麻地里晾晒。队里会指定几个责任心强的人,轮流看管晾晒麻秆。看麻人每天用一根长长的木杆翻动麻秆儿。麻秆儿很快干爽起来,臭味越来越淡,外皮越来越白,干透了的麻秆儿,成米白色,最怕雨淋,所以必须及时分到各家各户储存。麻秆儿按等级分好,再按劳动力人口分到各户。中秋节过后,其他庄稼还没开收之前,麻秆儿就顺利的分到了各家。集体就等着回收成品麻了。
一等的麻秆儿要回收一等的好麻。一等的好麻需要精心的提取。扒麻人用到三个手丫巴,把麻坯子清楚的分成三等,一绺一绺的。一等的好麻洁白如丝,整齐而光亮,很顺。
收完秋后,家家院子里都摆出了麻秆儿。扒一等的好麻需站在高高的马凳上,防止麻梢搅在一起,所以很累。但一等好麻交上去工分要挣的多,人们都尽量扒出水平来。扒完麻的秸子,被折成了段,空空的芯子,像一段段枯骨,木质的外壳是很好的烧火柴。有时麻秆林林总总扒到入冬,在冬夜昏黄的灯光下,随意麻秆儿叭叭的断裂声,一绺绺的麻被扒下来挽成握儿,年就近了。长长的麻秸子点燃了新年的爆竹,嘭——啪!的脆响中,肥猪们就乐不起来啦。吱吱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一股年糕、酸菜、猪肉炖粉条的混合香味,罩在了村子的上空。
童年的温馨就这样与线麻一起被风干成了故事。
我的子孙们还能读的懂吗?我的同龄朋友们还记得起吗?被风干的岁月是那么的亲切,在家乡肥沃的土地上再也寻不到线麻的影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