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慢慢谈31
关于田园生活里的山山水水
梭罗对田园生活的描写,用谢灵运的诗就是:
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
不同非一事,养痾亦园中。
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
卜室倚北阜,启扉面南江。
激涧代汲井,插槿当列墉。
羣木既罗户,众山亦对牕。
靡迤趋下田,迢递瞰高峯。
寡欲不期劳,即事罕人功。
唯开蒋生径,永怀求羊踪。
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
诗的第一句:点出谢灵运在山野隐居不是为了谋生,而是别有追求。樵夫与隐士,对照农夫与梭罗。
诗的第二句:点出隐者在山是求颐养性情,樵者在山是求养家糊口。
诗的第三句:山中静谧,远风送爽,这本是客观存在的情况,谢灵运用了“屏”“招”两个动词,说尘杂是他屏除的,远风是他招来的,对照梭罗的“我是我视野内一切的君王”,那么谢灵运就是江山风月之主了。
诗的第四句:在北山之阳建造新居,一打开窗户就对着南江。背山面江,选址既清幽、又开阔。梭罗的选址也是如此。
诗的第五句:引来溪涧里的水省却汲井之劳,插上槿木围成篱笆当作围墙。谢灵运生活的简朴与梭罗的生活亦可对照。
诗的第六句:树木与众山交互映衬,打开门窗林秀山色扑面而来,目接之处无往而不开怀惬意。梭罗的窗外又何尝不是林秀山色美如画?
诗的第七句:谢灵运家门外是适宜种植的田野,登山望远又望见高耸的山峰。上下周围,目接之处无不开怀惬意。梭罗的房前屋后,远近高低又何尝不是这番景象?
诗的第八句:修建田庄不想劳人动众,只是顺应自然、因势就便,如上面写的“卜室”、“激涧”、“插槿”就是。梭罗也是一切从简,有生活必需品就行。
诗的第九句:谢灵运开蒋生径,希望结交志同道合的羊仲、求仲。梭罗的小屋则希望款待款待下凡的神仙以及拖着裙子的女神。
诗的第八句:谢灵运希望朋友们常来小屋欢会,聆听他们的高谈阔论。梭罗的小屋又何尝不是如此?
关于《Harivansa》的记载
“房子里没有鸟儿就像肉没有加调料”,不由想到了苏轼的: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关于山谷发大水的景象与遐思。
文化的差异,体味不到梭罗要表达的意境。翻来苏轼的《赤壁赋》,由苏轼泛舟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来体味梭罗要表述的意境: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二)我的生活之所及生活目的 03
每天清晨收到来自大自然的邀请,都使人感到愉快,使得我的生活和她一样朴素,甚至可以说,和她一样天真无邪。我一直和希腊人一样,是曙光女神Aurora真诚的崇拜者。我早早起来,像宗教活动一样,在池塘里沐浴身心,这是我做的最好的事情之一。据说,在成汤的浴盆上就镌刻着这样的铭文:“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能够理解这句话的含意。清晨阅读英雄的篇章能唤起心中的浩然英雄气。我开着门窗坐在家中,黎明时分,一只蚊子隐约嗡嗡地穿过我的房间进行人看不见又难以想象的旅行,它发出的嗡嗡声触动了我,就像赞颂英雄的号角一样。那是Homer的安魂曲,它本身就是空中的《Iliad》和《Odyssey》,唱出了自己的愤怒与彷徨。在这当中蕴涵着宇宙的禅机,只要不被禁止,它就是渲染世界永恒活力和生机的长期广告。清晨是一天的最难忘的一段时间,是觉醒时刻。那时我们最无睡意,至少有一个小时,我们身体中某些部分会苏醒,其他的部分仍处于日以继夜昏睡的状态。如果有一天我们不是被自己的天赋唤醒而是被仆人机械式的手臂推醒,不是伴随着天堂的悠扬音乐,在内心新生力量和内心渴望下醒来,而是被工厂的钟声唤醒,那么这一天也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了。更谈何品味弥漫在空气中的芬芳——一种比熟睡更高雅的生活方式。因此,黑暗结出了果实,证明自己是善良的,不亚于光明。不相信每一天都有一个更早、更神圣的时刻、荒废晨光的人,已经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正走上一条堕落、黑暗的道路上。在感官生活的那一部分休息以后,人的灵魂,或者更确切地说灵魂的器官,又每天都得以恢复元气,他的天赋才会再次尝试能够创造出的高尚生活。可以说,一切难忘的事件都是在清晨的时间,在清晨的空气中发生。《Vedas》上记载:“一切智慧都随着清晨的苏醒而苏醒。”诗歌和艺术,以及人们的最美好、最难忘的行动,都可以追溯到这样一个时刻。所有的诗人和英雄,比如Memnon,都是曙光女神Aurora的孩子,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奏出他们的音乐。对思维活跃、精力旺盛、能在日光下自成天地的人来说,白天就是永恒的清晨,与时钟的报时、众人的态度以及工作性质都无关。清晨是我醒来的时刻,就是我的心中的黎明。修心就是要努力摆脱睡眠状态。假如人们不是整天睡觉的话,为什么他们对一天的行为描述得如此贫乏?他们并不是可怜的工于算计之辈。如果他们没有昏昏欲睡的话,他们会有所作为的。数以百万人醒来是为了从事体力劳动,在百万人当中,只有一个人醒来是为了有效的脑力劳动,而在一亿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醒来是为了过上一种充满诗意的神仙生活。醒来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活力。我从未遇见一个完全觉醒的人。我怎么能直视他的脸呢(仰望)?
我们必须学会唤醒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是靠机械辅助,而是靠对黎明曙光的无限期待,黎明曙光不会在我们熟睡时抛弃我们。我所知道的最令人鼓舞的事实莫过于,人类通过有意识的努力来提升自己生活的能力是无可置疑的。人们能够画出一幅特定的画,或雕刻一尊雕像,使平凡的物体变得美丽的东西。但更为荣耀的则是雕刻和画出我们在净化心灵时所看透的那种气氛和生活环境。影响时代特征的艺术,才是最高境界的艺术。每一个人都要在生活的关键时刻,进行仔细的思考,包括生活的细节。如果我们拒绝或者甩掉我们所获得的无用信息,那么神谕就会清晰地告诉我们应当如何去做。
我之所以到森林中去,是因为我想从容不迫地生活,想去面对生活里本质性的东西,并且看看能否从中学到些什么,而非当我要死的时候,发现我并没有生活过。我并不想过那种没有活力的生活,因为生活是如此珍贵;除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听天由命,我想深入地生活,把生活的一切精髓都汲取出来,想如Spartan人一样顽强地生活,铲除一切没有活力的东西,大刀阔斧,细微修理,把生活驱逐到角落里,把生活条件降低到最低限度。如果生活的本来面目是卑贱的话,那又为什么不把生活里所有的卑贱找出来,并把它的卑贱公诸于世;而如果生活是崇高的话,那么就通过经历来理解它的崇高,并能够在我的下一次旅程中真实地描述它的崇高。在我看来,大多数人都奇怪地搞不清楚什么是生活,不管那是魔鬼的生活还是上帝的生活,而且他们习惯于仓促给出结论,认为人活着的主要目的是“Glorify God and enjoy him forever”。
我们仍然卑贱地生活着,就像蚂蚁一样,寓言告诉我们,我们老早以前就变成了人。我们就像小矮人一样与鹤作战。这是错上加错,我们最美好的品德因为这些寓言而变得多余,学会逃避。我们的生活就这样在琐碎中被挥霍了。一个诚实的人只须数数他的十个手指头,在极端的情况中可以再数数他的十个脚趾,就几乎足以把琐事都归并在一起了。简单,简单,再简单!我告诉你,忙碌成百上千的事不如干好两三件;忙碌上一百万的账目不如记好手头上的账。在这片波涛汹涌的文明海洋中生活,一个人如果不想船只沉没、葬身海底而无法抵达港口的话,那么他就必须工于算计,通过航位推算,获得在这云雾、风暴、急流和千头万绪的事物中生活的方法,成功之人必然工于算计。
简单,再简单。如果有必要的话,无需一日三餐,一餐足矣;无需佳肴百道,四菜一汤即可;别的事物也需相应减少。我们的生活就像一个德意志联盟,它是由小国组成,其疆界总是在变化,甚至德国人也无法告诉你,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它的疆界在哪里。国家尽管有着所谓的基础设施改善,可这些改善只是外在和肤浅的东西;国家本身就像一个庞大臃肿、难以运转的机器,没有周密的计划,也没有成功的目标,就像这个国度里千百万个家庭一样,国家里塞满了家具,被自己布下的蜘蛛网所牵绊,被奢侈和不经意的花费毁掉。对他们来说,治疗这些弊端的唯一解决方案就是实施严厉的经济政策,让人们带着崇高的目标,过一种比Spartan人还要严苛的简朴生活。现在的生活太快了。人们以为,国家必须拥有商业,出口冰块,用电报来交谈,开车一个小时行驶三十英里,而毫不怀疑它们是否合适;但我们却搞不清楚究竟应该像狒狒一样生活,还是像人一样生活。如果我们不生产出枕木来,没有铸造出铁轨来,不日日夜夜献身在这个工作上,而是对我们的生活修修补补,以这样的方式改善我们的生活,那么还有谁会建造铁路呢?但是,铁路没有建造出来之前,我们是如何及时地到达天堂的呢?如果我们呆在家里,专心于我们的事,谁又会需要铁路呢?不是我们在铁路上旅行,是铁路在我们身上旅行。你是否想过,在铁路下面的那些枕木是什么?每一根枕木都是人,是爱尔兰人,或者新英格兰人。铁轨就铺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被沙子覆盖,火车车厢在他们的上面平稳地驶过。我敢保证,他们睡得很好。而且每过几年,就会有一块地被建好了铁路,让火车在上面行驶;这样一来,有人有幸乘坐火车,也有人不幸被碾压。当他们撞倒一个梦游的人或者唤醒一个睡错了位置的人,他们会突然停下汽车,大喊大叫,好像这是个例外。我高兴地了解到,每隔五英里真的需要一帮人,检查那些枕木是否一直躺倒在那里与路基齐平,因为这意味着,枕木真的有时会翘起来的。
为什么我们会如此匆忙地生活,浪费生命呢?在我们感到饥饿之前,就担心挨饿。人们常说,一针缝补及时,可省九针功夫。因此,他们今天缝上了一千针,以便省下明天的九针。至于工作,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我们患上了Saint Vitus神经系统疾病,让我们的脑袋不停晃动。假如我在教区里,只不过拉了钟绳几下,比如说是要发出火警信号,那么在钟声还没有落下来之前,在Concord的郊区那些在自己的农场里干活的人,尽管在早上还多次说农活如何要紧,却全都会放下手里的活,朝钟声跑去,我几乎可以说,孩子和女人也全都会朝钟声跑去,其主要目的并非是从火中抢救财产,如果我们承认事实的话,他们主要是去看火的燃烧,因为火是一定会燃烧的,让人知道他们并没有参与纵火而是来救火的——如果火势不大或者快被扑灭时,会助上一臂之力;是的,即使着火的是教区教堂本身。几乎每一个在饭后半个小时内从小睡中醒来的人,都会抬起头问:“有什么新闻呀?”好像其余的人类都为他站岗似的。有的人要别人每隔半个小时就叫醒他,毫无疑问也是为了要知道有什么新闻;然后为了回报,他们把自己做的梦讲述出来。在睡了一夜的觉之后,新闻就像早饭一样不可或缺。“请告诉我在这个地球上的任何地方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任何新的事情。”——他一边喝咖啡吃面包卷,一边从报纸上读到,今天上午在Wachito河边,有一个人的眼睛让别人给挖出来了;与此同时他从未考虑到,他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黑暗、深奥莫测的巨大洞穴里,而他本人的眼睛,作为一种器官,功能已经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