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随笔】尚宗汉:小时候的年
原创作者:尚宗汉图文编辑:阿拉善文化艺术传媒
《小时候的年》(随笔)
岁暮天寒,彤云酝雪。年纪渐老,回忆却浓。眨眼间,春节即临。“每逢佳节倍思亲"。乡愁亲情,像打开的一壶陈年老酒……对于像我一样出生于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人来说,在那个衣不暖体,食无饱饭的年代中,最高兴的事,就是过年。因为过年,才能吃好的,穿新衣,放花炮,还有毛毛压岁钱,还有肉吃啊!但对父辈来说,到了过年时,总是愁眉苦脸,好像家人们都惹他们生气般。现在才懂,因为过年就需一笔不少的开支,而且过年后,开始春种耕播。买化肥、买种子,孩子们的读书费,都得要钱。那时候,一进腊月,每晚爬在父亲饲养室“薄被不耐寒"被窝中,肚皮和席片热吻着。用火柴棒拔撩着煤油灯忽明忽暗的灯捻子,心里默数那过年的日子。像如今的留守儿童,盼望着,盼望着,在外的父母早日归来似的。宰年猪一到腊月,农家槽上的猪,就像秋后的蚂蚱一一蹦跶不到几天了。村中谁家杀猪,都离不开父亲的身影。当日出东方,我就跟着父亲去杀猪人家。人聚齐后,主家给每人发支烟,到杯热茶,一盘腌水白菜,一盘热气腾腾的馍馍,一碗黄灿灿的小米粥,算是早饭。约莫半时许,就开始动身杀猪。主人先给年猪,倒半勺玉米或高梁。像死囚犯临枪毙前,赏一顿好饭吃。这时,年轻力大的小伙子,趁机溜到猪身后,猝然间,猛地抓住猪的尾巴,向上提起。猪的四蹄成了两蹄。其他人蜂涌而上,拽耳抓蹄,把二师兄像打悠悠般,在它的嚎叫声中,抬到搭好门板床上。这时,宰猪把式,右手掷明晃晃的杀猪刀,左手在猪脖下方来回摸找下刀处。一刀刺进,血汩汨如泉奔涌。此时,女人们就赶忙把盛有荞面或高梁面的接猪血的盆子,快速推到流血的猪脖下,擀面杖在血盆中飞旋转舞。半刻钟后,二师兄在声嘶力竭中,呜呼哀哉。接下的猪血,用来灌猪血肠或蒸猪血黄。接下来,开始烫猪毛。三五个壮小伙站在门板上,像打夯般,喊着号子,把毙命的二师兄,抬起扔进大铁锅的沸水中,上下来回翻转。约半时后,二师兄浑身被滚烫成像穿件外毛黑衣,被撕扯得黑一坨,白一坨。开始脱毛,大人小孩齐上阵。手拿碎砖石块,用吃奶的劲在搓脱猪毛。当二师兄,已光溜溜,白嫩嫩时,就被倒挂在木架上,开膛。这时,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围上来,眼巴巴盯着倒挂的二师兄。开膛师傳,心知肚明孩子们的心思。三下五除二,把猪尿泡掏出,扔给孩子们。孩子们,用脚踩着猪尿泡,在脚下面土中搓揉一番。用嘴吹胀,用线扎囗。几个人,就在午阳的暖光中,像玩球一样,耍起了猪尿泡……腊八节“娃们娃们,你嘴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七天暮,村中的家家户户,大人们就忙着给孩子们冻"腊八"坨。到了第二天天刚亮,孩子们就光着屁股跳下炕,端回冻实的腊八坨,放在热炕头上。一双贼溜溜的眼晴直勾勾盯着碗中的腊八坨,小手手提着系线的筷子,慢慢地转动。当腊八坨离开碗,就一把捉溜起它,禁不住留着口水,伸舌舐着腊八坨铜钱处。那个惬意劲,宛若在冬夜,和初恋女友在偷吻……晌午饭,吃腊八粥。熬腊八粥用料是:姜豆黄豆、小米、玉米珍、燕麦粒、洋芋、蕃瓜、红枣、晒干的菜叶……豆类在头天晚,就要泡上。腊八节早饭后,就开始用大铁锅煮。先大火煮,后小火开始熬。意味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记得有一年腊八节的头天晚上。我们几个坏怂孩子不约而同,趁着半圆冷月,翻墙到三五邻居人家。把刚刚结冰花花的冻腊八坨的碗端起,"咕咚咕咚”一气,喝个碗底朝天。惹得第二天天刚亮,邻家妈妈们的叫骂声,鸡犬不宁,震得山沟里的崖娃娃的回音,此起彼伏……小年过了腊八,再熬半月,就到了辞灶日,即小年。这一天的风俗是"吃糠瓜,送灶神。"传说灶王爷是玉帝派到民间的司灶之神,掌管人间烟火。每年一次,向玉帝汇报人世界的善恶美丑。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虽然级别低,但作用大。正如灶台上,贴着拓印的灶爷灶奶画像两边的对联,上联:上天言好事;下联:回宫降吉祥。横额:一家之主。二十三日,早饭后,我随父亲,开始清扫被烟尘曛得黑窑洞。当尘埃落定后,洒水擦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父亲就动手布置祭灶的东西。香炉、黄裱纸、香、水果、灶爷饼、用红线串的铜钱锁,都供奉在灶台。夜幕降临,我就随父亲,作揖、上香、跪拜、烧纸。那点燃的黄裱纸,在父亲那似树皮般的手中轻轻捧起,像数只黑蝴蝶在灶堂中,翩翩起舞……我侧面读着灶爷灶奶那两边的对联,异想天开。这灶爷上天面见玉皇大帝言好事时,能否从天上给我家言回一个七仙女。那父亲就不用做饭了。我正好小名叫牛牛,牛郎配织女吗?春节过了小年,那春节就迫在眉睫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开始蒸黄糜子糕、点红圆馍馍、煮肉、做豆腐、泡豆芽菜、炸油果子、裱糊房屋……在孩子们感觉中,这段时间,度日如年,好漫长。终于熬到大年三十这一天。吃过早饭,父亲,忙除夕夜饭。我换上新衣服、新黑绒布鞋。像相亲般地去同村家的小梅家拿窗花。拿到了窗花,那兴奋劲像现在“情人”节时,收到心爱人的情人礼物,欢雀喜悦回家。打面桨糊,把窗花贴在白纸糊的窗纸上。窗花有:喜鹊登枝、五谷丰登、大红灯笼、梅花迎雪、红双喜字。贴完窗花,开始贴年画。年画,在我小时候,大多是八本样板戏七个女书记的画。什么"白毛女、江水英、方海珍、铁梅、柯湘、吴琼花、小常宝。” 然后,贴对联。我家只有一孔窑洞的门和单扇外大门。记得外大门上贴得是: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洲尽舜尧。窑洞门上贴得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横额分别是:欢度春节、五福临门。门画一般是:钟馗捉鬼、秦琼敬德。说起贴对联,使我想起一个故事。村上一老两囗,八个儿子,都成家立业。而老两囗,和现在的留守老人一样,无人照管。某年春节,八个儿子,去给父母拜年。结果,来到父母门前,面面相觑,没法进门。原来是门前一副对联站岗。上联是:一父八子嫌子少;下联是:八子一父嫌父多;横额是:计划生育好。太阳落山。父亲用十元人民币,打印好烧纸后,点亮四周镶嵌玻璃的灯笼,去十字路囗烧纸香。实质上是请祖先回家过年。烧完纸香,和请回的祖先一同回家吃年夜饭,放炮守除夕夜。那时候,既没有电,那来像现在,吃着饺子看春晚。放完鞭炮,祭祖先,吃角子(把面擀开,用放盐醋罐的盖子,扣在擀开的面上,沿成圆坨,包上肉和豆腐馅,捏紧后,一拧,形像金元宝)。因为我和父亲,不会包饺子。吃完角子,就随父亲出门,去家门父子家,给长辈老人们拜年祭祖先。先拜祭祖先,再给长辈老人跪头拜年。一切尘埃落定,大人们坐在热炕头,抽着旱烟锅或纸烟,说着话,等待喝酒菜上来;孩子们,拿上长辈散给的一两毛崭新的压岁饯,欢喜雀跃,在院大门高高挂的大红灯笼下,寻找没放响的炮。初一,外甥打灯笼一一照舅(旧)。去家门父子家拜年。孩子们,三五成群,去村麦草垛下向阳处,玩扑克,押十点半掀花花。初二开始,就走亲访友去拜年。新婚的小夫妻俩,骑一辆自行车,车头挂着烟酒,后面坐着新媳妇,穿行在土路上,欢喜甜蜜地给岳父岳母拜年去。我和父亲,天还没亮就起床,准备早饭。吃过早饭,去给我舅舅家拜年。舅舅家距离我们家五十里地。路程全是山道弯弯。那时候,舅舅他们家虽住山沟里,但生活较好。过年时,家家杀猪宰羊,还有野味兔子、鹆子、山鸡等。光那压岁钱,就能收入一张大团结。而且去他们家,来回必须经过他们公社一家书店。书店工作人员,是两囗子,南方人,过年不回家。我和父亲拜完年,回家经过书店时,就用压岁钱,可以买几本小人书。《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小号手》、《小八路》、《闪闪红星》……元宵节正月十五正好是春节后的第一个月圆夜。正月十五"闹"元宵,一个"闹”字把元宵节的活泼,喧染的淋漓尽致。正月十五,那天早晨,大清早起来。先放包,然后吃顿臊子面,就去赶集。主要买灯笼、手花、甩炮、红白蜡烛、揭灯笼纸。到了十五晚,家家户户吃完自家包的馄饨。天黑了,月圆了。男女老少,全家齐聚村上的大涝池畔。你瞧!那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灯笼齐明。灯随人动,人随灯移。整个大涝池畔,成了一个人灯和笑声朗朗的世界。灯:带轱辘的兔子灯、雄鸡灯、宫灯、鲤鱼灯,手提的木架灯、红纸叠的形似牛粪的罐罐灯、龙灯、奔马灯、胖猪灯、绣球灯、盛开的莲花灯、孩子们自做的手端萝卜灯,再加手攥星花四溅的手花……一会似繁星点点,一会儿似花团绵簇,一会似蛟龙出海。美丽绝伦,宛若千树万树梨花开,天上的彩雲突然落入人间。开始放花。人们都随着"哧哧"的放花声和升空在夜空的烟火时,从后看,那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伸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仰头月圆星空夜。那花炮声和笑声,像大雨后山洪暴发般咆哮着。此时,使我想起了一句宋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还想起柳亚子先生和韵伟人的诗句:火树银花不夜天……燎疳节燎疳,顾名思义。燎,是用火烤,疳,是一种病毒。所以,只要用火燎烤,才能驱毒去病。燎疳节,是春节最后一个节日,在正月二十三日举行。这一天天黑前,家家户户都要在自家门前堆堆柴火。夜暮降临,你瞧!家家门前,柴火燃起。把个院落和村庄,照得红彤彤,如同白昼。先把刀盆针线簸篮、各种农具,在熊熊燃烧的柴火堆上燎烤,然后,大人小孩从火堆上跨步蹦跳跃过。调皮的孩子们,在碎石块或土块上,唾上口水,沾上即将燃烬的柴灰,甩手抛向夜空,像信号弹燃起落下;还有老农们,用铁锹铲上柴火灰,轻轻端起,在半空中洒下,火花随风飘飞在夜空里,闪烁着亮光,像空中飞舞的荧火,又似烟花一样绚丽夺目……燎疳之意,以去晦气,求康寿,表示年已经过完,用火燎烤病毒,一切禁忌解除,辛勤的农民们,又开始新一年的勤劳耕作。要说过年,还是农村家乡的年有味道。那种热闹、红火与喜庆,是城里人难以体会的。正因那个时代的农村人,平日生活艰辛,只有在过年时,放下一切,在祭祖和烟火味中,全家团团圆圆,欢欢喜喜庆祝一年辛苦,然后,再来迎接来年的艰苦劳作,五谷丰登。
作者简介尚宗汉,甘肃宁县新庄村人。现居塞外小北京一阿左旗。如烟往事一壶酒,酸甜苦辣浓缩心。闲暇字里行间樂,翻忆曾经那小芳。一壶清茶三五友,闲情逸趣文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