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白银货币的形制与使用情况之三
※元代银锭(铤)
元代货币主要是银、钞并行,铜钱在有些时期也参与流通。元代银铤在传承前朝宋金银铤的基础上有所变化,形态有仿造型和变异型两种。仿造型(图一)形态几乎完全雷同于南宋铤,但在大铤的背面往往铸有“元宝”或所在行政区划名称等字;变异型元代铤(图二)两侧弧度更曲、中段束腰明显变窄,有的两头稍稍起翅。仿造型铤大都系官府锭,铭文非常齐全,包括地点、官署、官衔、工匠及纪重等内容;变异型铤大都戳印有铸银铺户和“花银”、“真花银”等银色称谓,大多用于民间商贸交易。元代银铤的蜂窝和丝纹大都自然明显,这些高成色银铤的外观特征在当时的银铤铸造中都充分呈现。
图一 馆藏元代“至元十四年”五十两银挺正背面(仿造型)
图二 湖南出土元代银铤(变异型)[1]
虽然元代银锭锭面周沿略有翘起,束腰弧度加大,两端以弧形为主流形态,但总体形状系在宋代银锭基础上的变化。货币的发展不可能一成不变,也不可能急剧变化,是一个逐渐过渡、循序渐进的长期过程,而且新的货币形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替代原来的货币,因此,有些宋代甚至唐代的银锭(板条状、块状等)在元代仍有流通使用。货币形制的渐近发展,也与铸造工艺有关,将白银这种贵金属直接浇铸成相对简单的几何形状,可以节约成本并延续相对熟练的技术,而用于体现货币变化的部分,则在一些细节上通过铸造工艺的改进以实现。如元代银锭的起翅现象和束腰弧度的变化,是在继承基本铸造工艺保持的情况下,就局部进行的一些工艺更新。
元代政府实行纸币流通政策,虽时常禁银,但白银在民间的流通使用一直未曾间断,而且白银已深深取得官方和民间的认同。如元代发行的纸币,就曾以银钞相权,名义上以银作为纸币发展行的准备金,纸币币值使用白银货币单位“两”。成书于元代的《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本),中有“戊集—宝货辨疑”,就专门论述了对银锭的分辨技巧:
真花细渗分数高 纸被心低四角凹
好弱幽微说不尽 论中不错半分毫
金漆花银【一百分足】 浓调花银【九十九分九厘】
茶花银【九十九分八厘】大胡花银【九十九分七厘】
薄花银【九十九分六厘】薄花细渗【九十九分五厘】
纸灰花银【九十九分四厘】细渗银【九十九分三厘】
麄渗银【九十九分一厘】 断渗银【九十八分五厘】
无渗银【九十七分五厘】
以上银分数名额。凡看诸般器皿。首饰钗钏。今时宅眷多喜时样生活。勤去更改一番腾倒一番低也。但凡楞褁镀金之类。尤宜仔细。
※明代银锭
明代是白银货币化的重要阶段,银锭的器型有传承也有变化、较为复杂。值得注意的是,明代中后期,完成了中国古代银锭从宋元时期平板束腰(不起翅或稍起翅)的主流铤形向明清时期立体起翅的“元宝”锭形的演变。具体说来:明朝前期,银铤形制基本继承元代稍起翅的平板束腰器形(图三),以洪武、永乐、宣德等时期最具代表性。此时期,全国铤形基本一致。明朝后期,大致在嘉靖朝及其以后,白银货币由束腰平板稍起翅的银铤形制演变为束腰增厚起翅的银锭形制(图四),并且,明朝后期开始出现了锭形的地域差异,其中,江西、湖南、福建、广东等数省相连地区,除了弧头束腰起翅的锭形外,还存在接近平头的束腰起翅锭形(图五),这种锭形与后来清代“方宝”形制有渊源关系;四川地区在出现了大弧头小束腰、锭底成长椭圆状的锭形(图六)。这些变化应该与白银完全货币化,获得本位货币地位,直接进入流通领域有关。
图三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明代五十两银铤
图四 馆藏明代五十两银锭
图五 明代五十两银锭[2]
图六 明代五十两银锭[3]
明代银锭,除通过铭文表明来源、用途、重量及经手官员和银匠外,还通过锭面丝纹表现银锭成色,所以,大多数明代银锭都注重表面丝纹的表现。从历史上看,明代银锭的丝纹也是最清晰、最美观的(图七)。明人著述中还用金花、绿花、黑花等称谓对银锭成色作出区分[4]。“细丝”,人们对纯度较高银锭的称谓(高纯度银锭的丝纹往往较细),后来就成为英文中对中国银锭的专门称谓——Sycee。
图七 馆藏明代方宝(上)、十两银锭(下)表面丝纹
明代银锭的铸造工艺体现了白银作为货币本身的价值。白银正式成为国家法定货币,对银锭的铸造使用都提出了新的要求。
明代用银的情况与元代相似。明前期是禁止金银流通的,主要行钞,但民间贸易一直使用白银。明万历年间,政府推行赋役改革,合并征收赋银和役银,俗称“一条鞭法”,要求纳税人用白银向国家支付税款,这对确立银锭法定货币地位起到了很强的推动作用。明中期以后,白银正式成为国家法定货币,多以《明史》记载的正统初年明英宗“弛用银之禁”、“朝野率皆用银” 的法令为依据。明代商品经济的发展,促使全社会对白银的需求大增,国内银矿的开采[5]和历代储藏的白银,已不能满足国家财政和民间交易的需要。而此时,正值日本和美洲白银大量开采,通过与中国贸易,全世界的白银源源不断的流入中国[6],这就为明代白银成为国家法定货币提供了物质保证。
明代银锭的使用已十分普遍,当时假银锭充斥市场,让人难以分辨。明代张应俞所撰《杜骗新书·第十四类·假银骗》就记载了当时形形色色的制作假银锭的技法[7],并指出辨识真假之道,开篇就提到“假银天下处处有之,故录此以为后人之提防”。
[1] 图片采自《湖南宋元窖藏金银器发现与研究》。
[2] 图片采自《元宝图录》。
[3] 图片采自《中国银锭图录》。
[4][明]曹昭:《格古要论·金铁论》“银”条目载:“银出信处等州山中,足色者成锭面有金花,次者緑花,又次者黒花,故谓之花银。蜂窠内有倒滴,而光泽火烧色不改。又次者松纹,假金花以密陀僧为之。若面有黒斑而不光泽者,必有黒铅在内。九成者火烧后死白边带灰色。”
[5] 明代银矿开采和白银生产量,见王裕巽:《明代白银国内开采与国外流入数额试考》,《中国钱币》,1998年第3期。
[6] 关于明代白银货币化和白银流入的问题,可参见万明:《明代白银货币化:中国与世界连接的新视角》,《河北学刊》,2004年第24卷第3期,145-154页。该文详细考察了明代银课收入,日本和美洲以及经由欧洲流入中国的白银数量,认为明代白银货币化是中国社会内部商品经济发展对白银的需要,这种对白银的巨大需求刺激了日本和美洲银矿的开发,导致全世界的大量白银流入中国。
[7] [明]张应俞:《杜骗新书》,《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188-200页。
(本文选自周卫荣、杨君、黄维《中国古代银锭科学研究》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