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木槿花
陈春露
假期得闲去山里小住,热情的女主人为我们做了一桌子的菜,其中有碗汤,用淀粉做了勾芡,看着很普通,喝一口,却觉得味道甚佳:滑腻、柔软,还有淡淡的芬芳。一家人猜来猜去,都不认可对方给出的答案,便请教于女主人,答曰:白色木槿花!啊,我少年时一直没有吃上、青年时念念不忘的白色木槿花,终于在我快知天命之时吃上了!
少年时, 家乡有个大塘,一头连着小塘,一头连着水井,呈“L”形分布,是全村生活的中心。每天天一蒙蒙亮,男人们就陆陆续续开门,上水井来挑水;女人们做好早饭,拎着满竹篮的衣服来大塘浆洗,一天的喧嚣生活就从这儿开始了。
而在这喧嚣嘈杂的大塘边,有一大簇木槿花(我们村里人称之为水井叶条),华丽丽地夹在篱笆墙里,从夏开到秋。花开时,它非常美,我甚至觉得它像极了我脑海中的牡丹花,颇有雍荣华贵的范。只是它太常见了,甚至有点“卑贱”,在村庄的犄角旮旯散落着。加之木槿花开时正是农忙季,农人们根本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好好欣赏一下它。它纵有百媚千娇,也只能默默地偏安一隅,独自花开花落,幻作芳泥也无人问。
有时,母亲会摘来一大捧的木槿叶子,在井台边的石头上搓揉着,一直搓到叶子变形,流出很多粘稠的汁液来,然后用这些汁液给我们姐妹俩洗头。在没有洗发水使用的年代里,用水井叶条洗过的头发非常光滑,连发卡都夹不住,清爽干净不长虱!
1981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劳动力就很宝贵了。我们姐妹俩整个的暑假生活,就是和父母一起下地,先忙着收割早稻,再忙着栽种晚稻。忙到农忙季快结束时,整个人都快累垮了。这时节,我就常常会呛鼻血,呛个两三天,脸就一下子变小了。母亲除了心疼我,忙着帮我止血,嘱咐我在家休息之外,常常也会无奈地说上一句:“要是有白色水井叶条就好了,那个花止血呢!”
上了高中之后,我很少流鼻血了,木槿花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但母亲的话却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脑海。每到一处,看到摇曳的木槿花,就会留意它的颜色,但都是玫红色的。一个初秋的早晨,当我走进衢州二中的校园,看到教室门口一列列的木槿花迎风摇曳,有红的、有白的,我一下子觉得,这美丽的画面怎么这么不真实呢!我多年来寻寻觅觅的白色木槿花,就在我眼前的园圃里绽放着!一下子,有泪水湿了我的眼眶!
木槿早上开花,傍晚凋谢,它能感知太阳的温度啊!我们白天看到在枝头灿烂绽放的木槿花是因为它经过了无数个夜晚的休整和孕育,而只为这一朝的吐蕊!于是,我终于读懂了唐朝诗人崔道融的诗:“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东风吹桃李,须得明年春”。“一日一回新”是指木槿单朵花的寿命,朝开暮落,但一花凋落万花开,每天都有大量的花儿在开放,每朵花都是新的,艳的,花期长达两个多月,好像从来都不会凋谢似的,真“英英木槿花”也!
在家得闲细细翻看女儿的画作,有临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卷》之第四段的,一只戴胜鸟顶着漂亮的花翎站立在枝头,侧身望向右方,上有乾隆爷题名“舜花笑日”。细看那花,竟是木槿花!于是,恍然大悟,木槿花朝开暮谢,仅荣一瞬,故古人名其为“舜花”。回想诗经,有云:“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花)……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彼美孟姜,德音不忘。”一个女人,如果仅有“颜如舜华”的外在美,那肯定是不够的,她还要有娴雅的举止和美好的声誉。古人这么早就教导过我们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舜花是什么,却原来就是从小长在我身边的普普通通的木槿花啊!一朵既有颜值又有担当的花,瞬间,觉得木槿花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