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斋:书法碎语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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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的印象中,搞书法的,好像都爱读书、有学问。可是,据我了解,不少习字之人,看到书就打瞌睡。漫说习字之人,就是很多书法家,也不见得读书。天天东奔西跑看展览、办展览、开研讨会、走穴讲课,白天在展览现场刷屏,黑了在宾馆床上刷屏,哪有时间读书。有人说,他们利用碎片时间恶读。我不信。也有人说,人家已是知名书法家,盆满钵满,用不着再去书中找黄金屋。这个倒也说得极是。
我觉得,“文人书法”、字里有“文人气”的说法,可以商榷。今人评价民国文人的字,动辄说有文人气。我觉得这不是赞美,而是因被评价的字够不上书法的程度,所以给他安排一个“文人气”的台阶下。中国文化里,扑朔迷离的东西总有市场。一说文人气,就感觉迎面一股清新温婉之风,还带有一定的阶级性,让人意淫半天。
古代一流书法家的字,哪个没有文人气?不但有,而且还有其它气,远非文人气能涵盖的。今天的文人写不好字,原本无可厚非,也就不要再用文人气去赞美了。
有时候,很简单的事情,被人搞得很神秘。古人说的一些执笔秘诀,一定要警惕,搞不好是噱头。执笔有法,但没那么神秘,跟拿筷子、螺丝刀、牙签、马桶刷、粪叉子等一个道理,自然舒服、灵活好使就行。
“他写字好吗?”
“当然好了。”
“为何?”
“你看他,每天练字数小时。早上练,晚上练。晴天练,雨天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清醒时写字,睡着时梦字。真草隶篆行,样样都会写;中英日法俄,种种都能描。鼻孔脚趾,夹笔有法。玄圃魄门,插管无碍。壁书榜书吼射书,蹭书滚书胴体书。凡所能书,无所不书。这样的人才,竟然还有人质疑他的书法!”
明人论书法:“古取雅而得媚,今诲媚而失雅。”这里默认书法以雅为根基。古人追求端雅,姿媚不期而出。今人生怕字媚,于是求拙。拙,不一定就含有雅,结果大概率丢失了雅,甚至成了丑。没有雅,书法还剩什么呢?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雅?我觉得就是风流蕴藉。当然,有人非要在不加任何限定语的情况下,说“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那我没办法。反正我不会觉得登徒子的老婆好看,谁爱看谁看。
注①登徒子之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跟现下很多书法家的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人张立平论刻印:“今人置古洁不道,专以棘文败笔,自号摹古,或庞然如黔驴,或轮囷如朽鄑,或臃肿如癞人形”,虽然说的是明代人刻印的毛病,移用在21世纪众多书法家的身上,贴切。因为他们对黔驴、朽鄑(不清楚是个啥东西)、癞人有一种不由自主的爱。
明人周应愿论刻印的创作状态,有“十不刻”之说:“篆不配不刻,器不利不刻,兴不到不刻,力不馀不刻,与俗子不刻,不是识者不刻,强之不刻,求之不专不刻,取义不佳者不刻,非明窗净几不刻……”这架子端得牛逼。我再给加几条:睡前不刻,睡醒不刻,饭前便后不刻,便前饭后不刻,冬天太冷不刻,夏天太热不刻,雨天路滑不刻,旱天尘大不刻,雾霾天气不刻,逢年过节不刻,生前不刻,死后没法刻不刻……
最讨厌古人写文章时,装腔作势写一段,最后神秘兮兮来一句:此乃不传之秘。你娘的,既然是不传之秘,憋着别写出来呀。
前两天看到网上一个初二学生,书法了得。下笔非常熟练,写行草书,八面出锋,远超一般少年。可惜满纸俗气。这不能怪小孩,应该是老师教的。我想知道,各个领域,究竟有多少天才少年,毁在那些水平不行的老师手里?
第十二届书法国展,楷书作品说是有260多件。我浏览了一下,有印象的十几件,觉得不错的三四件。很多人在写魏碑和文徵明小楷。写魏碑的,面貌大都差不多:野。写文徵明的,比文徵明还文徵明。我想,要是文徵明知道我们这样像他,恐怕也不会开心吧。所以说:世人皆学魏碑而魏碑亡,世人皆学徵明而徵明亡。
之前我常说,书法圈就像娱乐圈。现在我更正:不要侮辱娱乐圈。举个非常简单的例子:娱乐圈搞电影首映、宣发,弄一个红地毯、背景墙,那是理所应当。书法圈办展览,也弄红地毯、巨幅红色背景墙,这不是审美之贫乏庸俗是什么?今日书法圈之现状成这样,每个圈内人都要负责。当然,觉得书法圈形势一片大好的,算我自讨没趣。
不能改变社会,就要适应社会。这句话我们再熟悉不过,我也被不少人这样说过。他们说,你不适应社会,就会被社会淘汰,付出惨重代价。有时,我搞不清说这话的人怎样理解“社会”这个词,仿佛社会是一个特别抽象和恐怖的存在,它像神一样,随意伸手,就能扼住你的喉结。的确,这么多年,我也没学会适应社会,可能因此付出了代价。但是,跟“适应社会”的人比,谁付出的代价更惨重,还真不好说。说句玩笑话,我他妈还想把社会淘汰出局呢。
很难想象,假如历史上缺少那些不能适应社会的人,我们的历史该有多灰暗。最后,鸡汤一下,引用《熔炉》一句话:“我们一路奋斗,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不让这个世界改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