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琯岩的超大型榜书
◇张京华 杨中瑜
打卡时间:宋嘉定五年(公元1212年)
打卡地点:玉琯岩、浯溪
方信孺玉琯岩“九疑山”榜书
方信孺著作《南海百咏》
方信孺桂林七星岩题刻
一
上古五帝之一的舜,晚年禅位与大禹,然后南巡。一来想探望在有庳的弟弟象,二来想了解南方部落的民生状态,思考如何促进民族融合。无奈年事已高,由于长期奔波,他心力交瘁,精神恍惚,最后因体力衰竭而亡,倒在九嶷山下。
在舜逝世大约两千年后,一个名叫司马迁的西汉史学家,根据前人的讲述,两次亲临永州进行调查。虞舜南巡沿途的传说,像一粒粒璀璨的珍珠,被他用文笔串起来,成为中国上古史上一条优美的项链。他在自己的著作《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舜帝“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
舜逝世后,备受后人缅怀和纪念。秦始皇、汉武帝相继望祭九嶷山。特别是汉武帝,曾派司马迁前往九嶷山祭舜,在九嶷山下建起了舜庙。据文物专家考证,今玉琯岩附近的舜庙遗址就有部分是汉代的。
玉琯岩除了有舜庙遗址,还有一处历史留言板,存有20余方古摩崖石刻。历史最早的是,东汉时期中郎将蔡邕游九嶷山留下的那篇《九疑山铭》。不过,现存版本为南宋“掌御书臣”李挺祖摹刻,但也是留言板上的佼佼者。
汉唐以来,九嶷山各地石刻逐渐增多,包括唐代道州刺史元结、宋代道州知州方信孺等人的题刻。而在这些石刻中,最大最有视觉冲击力的就是玉琯岩石壁上方信孺所留下的“九疑山”超大型榜书了!
据文物工作者考证,“九疑山”榜书,单字高1.8米,宽1.9米,笔画间有后人题刻多方。《九疑山志》称:“每字大方丈,画深数寸,笔力遒劲。”
全文如下:
大宋嘉定六年岁次癸酉正月旦刻
九疑山
权发知道州军州事、莆田方信孺书
宁远县尉、庐陵谭源监视
这里的“监视”,就是监督工匠上石。这个监督员叫谭源,字文饶。江西吉安人,吉安古称庐陵,故石刻自署庐陵人。嘉定六年时任宁远县尉,遗憾的是,永州本土方志上没有他的相关记载。倒是同治《新淦县志》、同治《永新县志》、嘉靖《江西通志》上有。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摩崖石刻的重要意义,它可以弥补方志上的缺失。
二
在我们看来,这方超大型榜书,如同现代都市中心巨幅墙体广告,特别引人注目,因此也备受历代学者评议。
明代的蒋鐄,在其《游九疑记》中说:“岩曰'玉琯’,汉奚璟得玉琯十二处也。岩仅一席许,如石屋。上有蔡邕书《九疑铭》,有宋刺史方信孺大书'九疑山’三字,土人以为法物。岩后即何侯宅。”
明代的邓云霄在《游九疑记》中称:“汉蔡邕碑铭,曁宋道州刺史方信孺所书'九疑山’三大字,在崖间。笔法遒劲,犹带古色。”
曾任四川巡按的明人钱邦芑在《玉琯崖记》一文中说:“有洞门高一丈七尺,深二丈许,阔三丈四五尺。洞外有树,大十围,斜倚垂映,与洞相得。洞门有磨崖青润,镌'九疑山’三大字,字大六尺五寸,笔法方劲,类欧阳率更体,乃宋嘉定中方信孺所书。”
驴友鼻祖徐霞客进入九嶷山的第二天,徐霞客就在当地僧人明宗的陪导下,兴致勃勃地考察了玉琯岩和紫霞岩。他在《游楚日记》说:“书字岩岩不甚深,后有垂石天矫,如龙翔风翥。岩外镌'玉琯岩’三隶字,为宋人李挺祖笔。岩右镌'九疑山’三大字,为宋嘉定六年知道州军事莆田方信孺笔。其侧又隶刻汉蔡中郎《九疑山铭》为宋淳祐六年郡守潼川李袭之属郡人李挺祖书。”
清代的徐旭旦在《重修玉琯岩记》说:“游九疑者,去舜源峰五里许有岩,上刻蔡邕《九疑山铭》及方信孺'九疑山’字。其下轩豁呈露,方广如丈,室则玉琯岩也。”
宗绩辰《游疑载笔》说:“岩峭立突兀,不依群岫。上有淳祐中李挺祖题额,及八分书汉蔡邕《九疑山铭》。旁有方信孺'九疑山’三字甚大,歷代题刻甚多。”又曰:“此石在岩内西壁,石理莹滑,春夏津润白生,而山罅出泉,飘洒而下,毡蜡不能施,必冬日始可拓。近日土人多以钩填,作伪甚多。”
这样的文化瑰宝,不仅招人评论,还缕缕被收入各种典籍。如: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吴式芬《金石汇目分编》、康熙、道光《永州府志》、嘉庆《宁远县志》、光绪《湖南通志·金石》等书予以著录。
三
这方信孺有什么来头?他为什么要在玉琯岩留下这样一方超大型榜书?
且听笔者慢慢道来。
方信孺,字孚若,号诗境甫,自号紫帽山人,又自号好庵。福建兴化军莆田县人。历官番禺县尉、萧山县丞、兼淮东随军转运属官、国信所参议官、肇庆府通判、新州知州、韶州知州、临江军知军、道州知州、提点广西刑狱、广西转运判官、再摄帅阃、提点湖北刑狱、大理寺丞、淮西转运判官、淮东转运判官兼提刑兼知真州、主管华州云台观、主管建康府崇禧观。
据《宋史·方信孺传》记载:
方信孺,字孚若,兴化军人。有隽材,未冠能文,周必大、杨万里见而异之。以父崧卿荫,补番禺县尉。盗劫海贾,信孺捕之,盗方沙聚分卤获,惶骇欲趋舟,信孺已使人负盗舟去矣,乃悉缚盗,不失一人。
可以看出,方信孺是一位优秀官员,而且履历颇丰。
他的主要事迹详,见刘克庄《寶谟寺丞诗境方公(方信孺)行状》。
刘克庄比方信孺小十岁,两人是莆田同乡,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刘克庄在《行状》记载了方信孺三次出使金国的事迹。本来,方信孺跟金国君臣斗智斗勇,反复舌战,已经谈好了和平条件,无奈“布置已定,朝廷用招降之说而止。转承议郎,移知临江军。以尝谪居,力辞。知道州。”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你拼命去效力,结果因种种原因所致,到头来居然是一场空。
四
诚如石刻上所题:权发知道州军州事。方信孺于嘉定五年(公元1212年)春知道州军州事,正式打卡永州。不过,他只干了一年,次年离任,是名副其实的“权发”,真正的暂时代理而已。
之后,他就高升为提点广西刑狱。
在广西桂林,方信孺留下了25方以上的题刻,数量之多,令人艳羡。
不过,他在道州任职的一年内,建有“九疑环观”“太史合”“诗境”等,这是他为永州留下的财富。
方信孺上任之初,看见府衙里的图书馆多年无人管理,就命人对图书馆进行收拾整理,使之焕然一新。为此,他为图书馆题了一块匾额“九疑”,并写了一篇《九疑环观阁记》以记其事:
楚粤之交,以山水名今古者,莫九嶷、潇湘若。舂陵之封,潇湘、九疑丽焉。郡恒借山水为重,岂特隋唐以来,名人贤守,多辱居之?重华之南巡,太史公之南游,皆尝至其地。以是知三代、秦汉而上,即此山水不碌碌矣。顾郡之内外,寂无所表章,可谓遗恨。余以嘉定壬申春,曲江拜命,来守兹土。冬十月,经连山问津而西,九嶷僧逆我于境上。令指似诸峰,从肩舆熟观,颇得其梗概。既至郡,入太守之居,其城因嶷山之陵,其隍则潇水也。右有飞楼,以莱公扁,风景殊特,冠冕于南服。然夐隔一隅,公事鞅掌,不容日涉。偶见其储材,可以立层合,相攸正堂之东偏,规见仿佛,于是字其扁曰“九嶷环观”,中曰“太史合”,外曰“诗境”。凡度其宜山灵川,后咸以状自效,已是奇事。又考之记注云:“太史公以九嶷先圣所葬,有古册文,故窥之。”古册文不可得而见矣,将以畅绝学而嗣前修,则图史所不可缺。偶前守委四方之书数十种于帑吏,亟令匮藏于合之两壁,稍益其所未備,甲乙鳞次,置史司其出入,助睱日之翻绎。直诗境,异石亡数,累然相负。若邪薜荔,经纬其上,中有孤柏俨立,不知何年所植。政如蛟龙腾骧,奋迅于波涛汹涌间,径赴云汉。公退雁鹜,挟文书且去,午庭閴无人迹。盖将跨其危则,日浴洞庭,云飞苍梧,皆隐在目睫。冯栏逓啸,若御天风而上征。居其中则芸编相表,牙签玉轴,胪列其左右。隐几开巷,若与古人相谁何。至于倚树而吟,枕石而卧,酌杯池以酬花鸟,此又处其下之乐也。漫郎可作,或者与之周旋其间,亦当击节叹赏。噫!游息之安,观览之胜,略尽于此。田野之愁叹,甿俗之利弊,升高则可以望,处奥则可以思。邦之人,有登吾阁而入吾室,请商略是。
此文见弘治、隆庆、康熙、道光《永州府志》,光绪《道州志》,嘉庆《宁远县志》,光绪《湖南通志》。
遗憾的是,他所题的“九疑”匾额,如今不见。
五
祁阳湘江之滨的浯溪,为方信孺的前任、唐代道州刺史元结所开辟的打卡胜地。方信孺十分钦佩元结在道州的所作所为和留下的良好口碑,因此,心里也有追寻与效仿之念。加上浯溪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赴任的官员也有登陆膜拜的传统,方信孺自然少不了也来打卡留言。
方信孺在浯溪有题刻:
莆田方信孺,绍熙癸丑、嘉定丁[丑],三访浯溪。
绍熙癸丑为绍熙四年(1193年)。一个地方,三次拜访。浯溪在方信孺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嘉定十年(1217)瞿中溶《古泉山馆金石文编残稿》卷四:“方信孺题名,七行,每行一二三字不等。正书,大径六寸许。卧刻于浯溪石门右北小石上,面向上,半没土中,余发土搜剔出之。'三’上一字,石已损缺。……按今广西临桂岩洞多信孺题刻,乃自嘉定六年三月讫八年八月,官广西提点刑狱兼转运判官时也。据吴猎撰信孺父故广西转运判官方崧卿祠堂记,崧卿于绍熙壬子四月至桂林。此题名云'绍熙癸丑’者,盖信孺于壬子次年赴父任时经浯溪也。考宁宗戊辰年改元嘉定,终于十七年甲申,其十年当为丁丑,《粤西金石略》谓信孺嘉定九年十二月尚为本路运判,则此'丁’下所缺一字必是'丑’字。盖信孺于十年去广西任,复经浯溪,而又两游其地,故云三访耳。此刻前人未著录。”
瞿中溶是个可爱的学者,他记录了前人未曾记录的方信孺行踪。
其实,爱好石刻并到过道县的人也知道,今道县元山有“诗境”榜书石刻,而字迹龙隐岩不类。又署款“兴隆五年陆游题”,很多人以为是陆游的手书。
其实,不然。
因为南宋无“兴隆”年号,只有“隆兴”。又隆兴仅有二年,次年则为乾道元年。光绪四年刻本《道州志》已称“陆放翁题有'诗境’二字,今磨灭”,显然,榜书当是近人模刻。
方信孺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