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陪你到这里,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所以未来要分开走

旅居国外的时候,公寓后面是一大片草原和森林,附近居民们时常去散步、慢跑、骑自行车。森林旁有一间马厩,三五匹马会在黄昏时出来觅食吃干草,偶尔会遇到穿着专业马靴的小孩来学骑马,这边没有提供观光体验,只有认真的马术课程。

据说马场主人拥有这一大片草原的地权,好几次建筑商来洽谈,他都不愿意卖掉土地,也不愿意商业化经营,只想要维持这样,小小的,自由的。那个小镇走路十分钟就可以看到海,这里夏天过得像秋季,最高温只有十六度,即使在七月的阳光下吃冰淇淋仍会感觉冷,而记忆里的一切也都如秋般染上金黄。

我的朋友叫赛门,是一只后脚关节受伤的马。那天带着相机在芒草间捕捉夕阳,马厩的爷爷正带着赛门去散步,我们开始谈话,他问我要不要坐上赛门的背,陪它走一段路。我说它脚受伤了,不好吧?

“适当的负重对赛门的康复有很大的帮助的。”爷爷半蹲,让我踩着他的膝盖爬上马背。“大腿夹紧,手可以轻轻抓着它背上的毛,就不会摔下来。”我有些害怕,就这样走着,哒、哒、哒、哒……身体放轻松随着赛门的步伐起伏。

“比起背着沉重又无聊的米袋,赛门一定比较高兴有你的陪伴。”爷爷说我的体重刚刚好。

在赛门的康复课表里,为了恢复腿部肌肉的强韧,会循序渐进在背上上重量。每个礼拜三我们都一起去散步,没有马鞍,没有马蹄铁,我抚摸着马背感受它的呼吸,它深色鬃毛的粗糙与皮肤的温度,渐渐不再感到陌生。

日复一日,时光如秋叶,在我们发现之前已掉落满地。我在那里的最后一周,下了好几天的雨,直到要去机场的那天早晨,我穿着深绿色雨衣,啪嗒啪嗒地,踏过积水的草地来到马厩前。连夜的大雨让一切都湿透了,老爷爷当然不在,赛门也不在。

年少时总以为离别的场面应当惊天动地,伴随着甩门的声响、差点被车撞或者戏剧化的奔跑。直到那天,独自走回公寓的路上才发现,哪来什么依依不舍的哭喊?离别的喧嚣是孤独,它能够制造的最大声响,不过是一个人站在空荡房间里所等不到的回音。

我不擅长道别,一颗心总是流连忘返。要学会放手,我试着装酷,努力面无表情却仍在心中哭喊:“请不要放开我的手.”像小时候爸爸牵我过马路一样,小小的我会仰头看着他,把手握得很紧很紧,仿佛只要这样,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伤害得了我们。但为了让我进教室上课,或者如愿去跟同学玩,过了斑马线后,我们必须放开彼此的手,像这样微小的道别,每一次我都觉得很失落。长大后,怀抱满腔的感情穿梭在汹涌人潮里,谈恋爱像在抓浮木,抓到了就想死命依赖着。在失恋的悲伤中,我想起赛门,想起我们一起散步的森林,忽然明白了,世间所有的相遇,都只是为了“陪你走一段路”。人一生中所拥有的陪伴都是有限的,可能是一天、一个月、一年或是五十年,时候到了,他们就要走。

就如我随着飞机离开机场,离开了与赛门一起散步的日子。虽然再也没有马厩的消息,没有机会好好说再见。心中却仍感到饱满,感谢宇宙让我们相遇在最恰当的时候,回忆虽短暂却是在千百个擦肩而过的可能中,如此刚好的遇见。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所以未来要分开走。而生活中处处是这样的场景:不论多么希望此刻的相伴绵绵无绝期,仍是,只能陪你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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