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是秋天的蝴蝶
落叶是秋天的蝴蝶
只有她深切地记得那个日子,总是早早地准备好一个红包,她说:这是给你的,快拿着。接过来,压在掌心,知道那是母亲的一颗心,被我焐热,然后发出浓烈的香气。每一年那个日子临近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却忘记了这本是她剧烈疼痛、九死一生的日子。
今年还是如此,是黄昏,在她的床上,我因为秋冷瑟缩在她的厚棉被里,她走进来,她说:给。
我依然如往昔一样接过来。我希望每年都会有这样的一个场景:母亲笑着向她的孩子伸过手来,她说:给,快拿着,妈给的。
这是2017年的深秋,满院子的秋花盛开。秋花是红的、绿的。满院子的落叶飘落,快的,慢的。母亲家的灯光很亮,足以让我看清她眼角眉梢的皱纹。它们那么深,那么深地镌刻了我母亲六十九岁的容颜。
很想抱抱她,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说。
他说:你的生日就要到了,送你一件什么礼物呢?我一时诧异,不知如何回复他。
彼时,他站在郊外的玉米田边。农人收割后的田地里遗留着一些果实,他闲来无事,跟着家人在那里拾秋。我去看他,他就站起身来,一边望着遥远的天际,一边问我。
回说:什么都不要。
那怎么行!他说,往年我在外面跑,不知道忽略了多少次你的生日,现在我在家里了,不应该省略的。
我说:只要你好好的,就是给我的最好礼物。
他就不再说话了,不敢看我。其实,我也不敢看他。
远方来风,一点点吹落太阳的光线,这光线落在他的肩膀上,开成一簇簇的花朵。我走过去,捡拾起一枚,别在我的鬓边。—— 他稳稳地站在地垄边,如同一棵成熟的秋日庄稼。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也随着,笑了。
朋友说:我知道九月初起有一个日子是很重要的。
打趣他:是什么日子?
我不说,你知道我记得就可以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记得呢?你完全没必要记住一个女子的生日。就像天空没必要记得每一朵浮云,就像云朵没必要记住每一粒雨滴,就像雨滴,没必要记住每一寸土地。
可我记得,我不能忘记。
好吧。随你。
这是我在这个秋天里最喜欢说的两个字:随你。好像说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无心,每一次都是不刻意。也曾被你戏弄,说这两个字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可你会吗?你不会。你说过,你不会忘记过去,你会渴盼未来,自然会更珍惜现在。
那么,好吧,随你。
北方的秋天总是很短,只不过几天艳阳高照,然后起雨,然后起风,树上的叶子落到一半的时候,就会开始下雪。雪一到,秋天就离开了。余下的冬天,会持续到来年的五月。
无端地惧怕寒冷,全因为身体的单薄,不抗寒,总比身边的人要早做好进入冬天的准备。
清晨,装备齐全地在路边等车,有风,叶子落了一脖颈,怎么也清理不出的一片枯黄叶子,在我的衣领处黏贴。够不到,只好放弃。
有女孩子在身边大声提醒:阿姨,你肩膀那里有一片叶子,我帮你拿下来好吗?俯下身,准许她帮忙摘去。
她一直拿着那片叶子,上车,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摆弄,直至下车,被母亲牵着手走向楼群深处。
秋天会听到百灵鸟的歌声吗?会的。我已听到。
我想坐在秋天的旷野里,把所有的对话都说给身边的树,以及那些金色的叶片。它们成群地起舞,如纷飞的蝶儿。我想说的话都是在心里打过滚儿的,都是一些俗常的语言,我不想粉饰,在我的中年岁月里,我更喜欢匍匐着身子说话,我喜欢沉默着,看着这世间的一切,不惶恐,也不悲戚。
母亲按照往年的惯例,买来各种秋菜和水果。苹果梨是在五里外的农贸市场买回来的,她一大早就拖着个小车去排队,然后,再拖着三箱苹果梨一步步挪回来。秋菜晾晒在仓房门口,苹果梨安放在仓房里。母亲说,过些日子再拿上去也好。
我应着。手里拿着一颗啃。今年的苹果梨皮薄肉脆,一咬就是一窝甜甜的浆水。很快吃完,和母亲回家去。
总是夕阳晚落,我才能和母亲在一个院子里看时光的腾挪,才能靠着她的肩膀或者挽着她的手臂走一段路。
今年秋来早,今年可以陪母亲走很多路。
多么开心,多么幸福,多么想,放声歌唱。
有生的日子,不想走远,就这样陪在每一个爱自己的人身边,缓缓游历在岁月的边缘,可以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听风声,也一起,享受阳光的温暖和晴空的万里。
远方的孩子或许不会记住一个母亲的生日,这又何妨,总有一天他会记得的,就像他记住了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青涩岁月,记住了经过自己的努力而从容绽开的那些时日......他能够记住母亲生日的时候,也一定会记住这人间更多的美好。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想让他忘记很多,那些成长的痛,生活赐予的疼,暗夜里流过的眼泪,以及独身在外的孤独。
我想准许花朵一直开放在他的心里,绿草茵茵在他的心底,阳光和清风一直陪在他左右。它们可以替代母亲的叮嘱和牵挂,亦可以模拟母亲的疼爱和思念。
请允许我不老,直到那个孩子会远方来信,说一声:母亲,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