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 （49）：未显大法力，先显大智慧——如来谈笑间便摸清了大闹天宫的底细
前文书说到，悟空打入通明殿，被佐使灵官王善所阻，一场恶战竟不分胜负。佑圣真君自恃身份不肯亲自出手，只遣雷部三十六将将悟空围困，却奈何不了悟空。玉帝见佑圣真君不肯出手，老君又诈病不出，又疑心四师九曜败情有异，便差游奕灵官探明了情形，猜到了内中缘由，即遣人西天请佛老如来前来降妖护驾。
却说悟空大闹天宫，被阻在通明殿外，雷部三十六将奈何悟空不得。玉帝闻报，便命翊圣真君和游奕灵官前往西天，宣西方佛老前来降服悟空。
翊圣真君闻言甚觉尴尬，却也无言以对，只得奉了旨意，与游奕灵官同往西天去请佛老如来。
不一时二仙已到了西天灵山胜境，径至如来修行的雷音寺前。翊圣真君见灵山景色秀美，雷音寺宝相庄严，心中不由一动：“我道派诸仙一向只将佛派视为旁支左道，却不料这佛老竟大有丘壑，把他这西方一隅整治得如此威严，远超我们北方玄灵之地，就是东方崇恩、南方普陀、中央黄极，也不及这里——倒是一向小瞧了这老佛陀！”
游奕灵官见翊圣真君面色有异，便猜到了他的心思，低声笑道：“真君莫看这里雄伟宏大，便似压过我道派一筹。我道门讲究清修，崇尚节俭，自然不会做这些大场面。只是佛门经义，本也宣称六根清净，苦身修行，但我见寺庙多矣，凡香火之盛者，无不是高门大寺，佛像宏伟高大，寺里僧侣众多，全无清净修行之相。”
翊圣真君微笑点头，但却终是难以释怀，正转念之间，已到了雷音宝刹阶下，早有执事僧报入，佛祖门下四金刚、八菩萨闻知天庭来使，忙出寺门相迎。
翊圣真君和诸金刚菩萨见了礼，便说玉帝有旨宣佛老，就请传报。诸金刚菩萨听是玉帝传旨，不敢怠慢，说佛祖正在开坛讲经，忙遣弟子进去传报，一边就请二位天使入前殿饮茶稍侯。
少顷，弟子回报，说佛祖有请天使。诸菩萨便陪着翊圣真君和游奕灵官进了大殿，只见佛殿轩敞开阔，装点得富丽堂皇，远胜道家名观，几可比肩天庭的凌霄宝殿。大殿最深处供着一座七宝莲台，高高在上端坐着西天至尊的如来佛祖，大殿两旁或坐或立，约有千余弟子信徒正在听讲，见了翊圣真君和游奕灵官，都欠身合十，行礼致敬。
翊圣真君和游奕灵官入乡随俗，也只得礼佛三匝，然后立于莲台之下。如来直到此时才微笑问道：“敢问玉帝何事，劳烦二圣下凡，来我这西陲偏僻之地见召？”
翊圣真君见如来就此发问，并不起身让客，心中不悦，心想：“你我分属平级，你在我这里拿腔作势装什么大？”当下并不回答。
游奕灵官最是机灵，深知此事重大，眼看翊圣真君不快，便接口答道：“佛老在上，且容小神细禀。大约三四百年前，东胜神州有个花果山，生出一个天产石猴，活了几百岁，后来不知竟在哪里学了一身法术，搅乱龙宫和地府。玉皇陛下有好生之德，便下旨招安他，上界做了个主管车马的‘弼马温’。没想到这泼猴起步就做到弼马温，却竟嫌官小，闹了御马监，反下了天庭，回到妖山自称‘齐天大圣’！”
如来听到这里，脸上笑容不减，接口道：“这猴儿却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难道陛下竟能容他如此放肆？”
游奕灵官道：“自然不能！陛下闻知大怒，便派遣托塔天王李靖父子，带了本部人马下界降妖。没想到妖猴颇有些手段，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都拿不住他。陛下不欲多动刀兵，便听了太白金星的建议，再次招安，给了他一个‘齐天大圣’的虚衔，有官无禄，无非羁縻之意。”
如来点头道：“此计倒也使得。如此甚好，为何后来又生枝节？”
游奕灵官道：“话是如此说，只是后来天师许逊看不过猴子太过逍遥，便奏了他一本，说猴子游手好闲，四处结交，恐生不利。于是陛下便给了猴子一个看管蟠桃园的实职。”
如来愕然道：“让猴子看管蟠桃？陛下怎地会有此意？莫不是哪位仙官建言？”
游奕灵官摇了摇头道：“并无他人言语，只是陛下的主意。起初猴子倒还尽忠职守，后来便不成话了，竟然监守自盗，偷吃了王母华诞上用的大株蟠桃，还冒充赤脚大仙混入瑶池，偷吃了仙肴御酒，搅了宴席，以至二圣震怒，取消了蟠桃盛会。不知多少地仙、散仙都将就此殒命，各自烟散，可惜了千百年的道行！”
如来点头叹道：“这蟠桃会取消之事，我在雷音寺也略有所耳闻，所以没有空赴盛宴。只是妖猴连累生灵，作孽深重，陛下却如何处置？”
游奕灵官愤愤地道：“妖猴做的孽岂止于此！他胆大包天，吃醉了酒也不回去挺尸，竟然不知怎地摸到了三十三重天……”
如来惊问道：“怎么？妖猴竟然还敢在道祖的兜率宫撒野不成？！”
翊圣真君接口道：“可不是吗？这妖猴撒了酒疯，跑到兜率宫老君的丹房，把老君的五葫芦至宝金丹，不分生熟，尽数吃了个罄尽！原本这些金丹是老君特制在丹元大会上用的，如此一来，丹元大会也办不成了，陛下震怒可想而知。”
如来狐疑道：“真君请恕老僧直言，想老君的兜率宫，高居三十三重天之上，且有道祖门徒守卫，怎能容妖猴得逞？”
翊圣真君看了一眼如来，意味深长地道：“说来也巧，当时贵教燃灯古佛刚好拜访老君，二位师尊在高阁讲经论道，兜率宫的门人弟子都群集听讲，致使宫中空无一人，被妖猴趁虚而入。”
如来听翊圣真君如此说法，心中甚是不悦，暗想：“玉帝让猴子看管蟠桃园，搅了蟠桃盛会；老君在兜率宫不留一人，毁了丹元大会——分明便是你们道门自家尔虞我诈，却想让我佛门为你受过吗？”于是便淡淡地道：“果如真君所说，此事确是巧到了极点，那猴子竟能赶到这个巧处，真乃匪夷所思。”
翊圣真君没料到如来的词锋如此锐利，竟不能答。还亏得游奕灵官机巧，看出了如来的不悦，心中暗自责备翊圣真君口无遮拦，忙接口道：“佛老所言极是！天下事竟如此巧法，那妖猴竟刚好赶上了两下空虚之时，否则怎会容他放肆？”
如来一教之尊，适才口出讽刺之语，已觉不妥，这时见游奕灵官圆场，正中下怀，便点头称是道：“果然不错！天下事多出自一个‘巧’字，委实让人难以预料。只是妖猴吃了蟠桃御酒，又吃了老君的金丹，只怕已经脱胎换骨，成为大罗金仙之体了吧？”
游奕灵官摇头笑道：“延年益寿自不必说，脱胎换骨恐还未必。老君的金丹有生有熟，妖猴不知就里，尽数吃到肚中，生熟混杂，岂能尽其妙用？只是妖猴变成金刚不坏之体，怕是真如老君所说，是他用体内三昧火将生熟丹炼成一块所致。”
如来心头一震，问道：“老君怎说妖猴体内炼有三昧火？此是我佛门高僧参禅苦修，顿悟涅槃时的坐化之火，谅那妖猴怎能有此修为？”
翊圣真君也觉适才出言不当，便想通融一下，于是便接口道：“佛老说的是。当时南海观音菩萨在场，也是如此说来。其实妖猴是否真有三昧火，大家也不得而知，只是妖猴竟然在八卦炉中历经文武之火而不死，又有金刚不坏之躯，老君遂有此推测，料得是九转金丹之功。”
如来听至此处，暗笑道派中人妄自尊大，只知道九转金丹，却不晓得佛门摩尼舍利的妙处，心下转自坦然，便继续问道：“妖猴却是如何金刚不坏？愿闻其详。”
游奕灵官道：“正要向佛老细说。妖猴胆大妄为，盗酒偷丹之后，自知不容于天庭，便私逃下界，临走却仍贼性不改，竟又偷拿了数瓶仙酒，回到妖洞老巢，和手下牛鬼蛇神同享，实是大逆不道！陛下查明此事，动了雷霆之怒，又遣托塔天王李靖父子，并贵派四大天王，统领九曜星君、二十八宿等一干神将和十万天兵，架起天罗地网笼罩妖山，要尽剿妖孽。”
如来点头道：“陛下派遣如此军容剿灭一路妖魔，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想来妖猴定是束手就擒了？”
游奕灵官苦笑一声，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说了只怕佛老不信，那妖猴神通广大，竟孤身连败九曜星君和二十八宿，虽然天兵胜了一阵，捉了若干狼虫虎豹等怪物，却是被他守定妖洞，一只猴精也不曾拿得。后来贵派观音大士遣门人惠岸行者助拳，仍败于妖猴之手。”
如来听到这里，不由大感兴味，叹道：“惠岸乃是落伽山护法，修为虽然未臻上乘，却是天生神力，棍法纯熟，竟然不是妖猴敌手，看来我等名门正派倒不可小瞧了所谓旁门左道啊！”
翊圣真君大是不以为然，皱眉道：“旁门左道终究是旁门左道，怎能和名门正派比肩？惠岸行者只是输在兵器吃亏，妖猴的兵器是从东海抢来的定海神珍铁，不知怎么，竟能随心变化，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威力十分惊人。若非如此，谅他怎么胜得了惠岸行者？”
如来点头微笑道：“真君言之有理！却不知惠岸之后，又是哪位出战呢？”
翊圣真君道：“观音大士举荐玉帝陛下外甥显圣二郎真君出马，果然所举不差，降服了妖猴！”言之，脸上甚有得色。
如来对此似乎甚是关注，欠身问道：“真君所言，可是人称二郎小圣的那位吗？素闻这位小圣法力高强，骁勇善战，有他出手，妖猴必是不堪一击了？”
游奕灵官微觉有异，暗自揣度翊圣真君之言，颇有抬高二郎而贬低惠岸之嫌，二郎属道派，惠岸是佛派，在灵山如来面前如此说法，自是大大不妥，于是忙接口道：“二郎小圣确是略胜一筹，不过妖猴也非等闲，竟然和小圣斗力斗法，缠斗了一日夜功夫，后来还亏得老君出手，用金刚镯打倒了妖猴，才被小圣所擒。”
如来直听得兴趣盎然，脸上笑意更浓：“照此说来，老君的金刚镯竟未打死那厮，果是铜头铁骨之躯！不过既然被擒，想是该当将其挫骨扬灰，以肃法纪吧？”
游奕灵官道：“依法自该如此。只是妖猴金刚不坏，任凭刀砍斧剁，电击雷劈，竟是毫发无损。后来老君将其放入八卦炉，用六丁神火，运文武之功，烧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本欲炼化妖猴，炼回那五葫芦金丹出来，谁知炉开之日，妖猴竟然没死，还捣毁宝炉，打倒天丁，冲撞老君，逃出兜率宫外！”
翊圣真君自忖在此时间已久，宜速说明真相，也好发旨复命，便不待如来发问，自行接口道：“妖猴不知用了什么妖术，从八卦炉中出来后，似乎功夫更胜往昔，竟然打破南天门，把四位天师和九曜星君打得狼狈四散，便要硬闯通明殿。亏得当值的雷部王灵官，一条金鞭抵住了妖猴，让他寸步难行！只是王灵官终究法力有限，妖猴又不惧雷击，故而雷部虽包围了妖猴，却是一时难以收伏。陛下念及老君受惊，故降旨命我等来请佛老出山降妖。”说着便递上了玉帝的手谕。
如来此时已是心中雪亮，知道玉帝和老君之前嫌隙已深——玉帝使猴子偷桃，老君放猴子盗丹；玉帝的天罗地网虚设，老君的八卦宝炉空烧；玉帝被闹无计可施，老君吃瘪无可奈何……此是道派二圣斗法，不言自明，对佛派当是好处多多。
念及此处，如来长笑而起道：“好猴儿！好猴儿！我倒看看他究竟多大本事！”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二十五回：灵山传旨玉帝宣如来，掌心驾云悟空坠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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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