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132）：感情有没有，就看这杯酒！
前文书说到，玄奘勉意接了西天取经的差事，知道这一路遥远坎坷，难测未来，便把洪福寺及弟子们托付给怀庆和尚，怏怏回到寺中。众弟子听说师父果真要去西天，无不惊惧，更为玄奘添了几分忧虑，却在此时，玄奘看到山门松枝齐齐西指，若有所悟，忧虑之心立时大减。
次日早朝，文武毕集，世民先问取经之事，当下萧瑀呈上通关文牒，世民细细看了一遍，见文牒上写明玄奘身份及借道取经事由，列出途径诸国国名，并做梵文注本。世民大悦道：“爱卿心细如发，更难得精通梵文，果然写得好文牒！”便命符官加盖了通行宝印，又问钦天监择期之事如何。
钦天监太史出班奏道：“正要启奏陛下，臣受了魏丞相之命，依据取经之事占星卜卦，可巧今日便是人专吉星高照，辛未、庚辰、乙丑、戊戌四个时辰，都堪宜出行远路。请陛下定夺！”
世民大喜道：“果真是天意巧合，看来法师此行必定顺利！只是时间略嫌仓促，不知法师是否准备就绪。快宣玄奘法师入朝！”
魏征出班奏道：“陛下毋忧也，臣昨日已遣人去洪福寺探问，玄奘法师已然整装待发。今早臣闻钦天监所卜吉时便在今日，以命人去传法师，此时想来怕是已经到了。”
正说话间，黄门官进殿奏道：“启禀陛下，御弟法师称奉命前来，正朝门外候旨。”
世民大喜，传旨御弟速上宝殿来见。
不一刻玄奘进殿，刚施了一礼，世民便命免礼，微笑道：“御弟，钦天监卜得今日便是出行的吉时，朕不得为御弟整装践行，心下甚是不安。这个是萧丞相拟就的通关文牒，礼同国书一般，御弟途径各国，只须出示文牒，教各国国主加盖国印，便可借道通行，谅无阻碍。这个紫金钵盂是朕赠与御弟，供你途中化斋使用。朕还为御弟选了两个得力的侍从，一路服侍；一匹银驵宝驹，权作脚力。御弟休辞劳苦，吉时将近，就此上路可也！”
玄奘见皇帝如此细致，心中欢喜，当即谢恩，领了文牒、钵盂，便向世民辞行。
世民见玄奘毫无留滞，龙心大悦，便命摆驾，率领诸官亲送玄奘至关外，一路和玄奘谈谈说说，甚是依依不舍。
到了关外，只见一众僧人列道两旁迎候车驾，原来是洪福寺僧众早晨得了消息，已经先行赶到为师父送行。
玄奘见弟子捧过打点好的行囊并四季衣服等物，便命随行侍从接过，不免又向弟子们啰嗦一番，交代他们好生修行，不可荒废了功课。世民见了行囊，便命牵过银驵，又命斟酒。侍者事先得了皇命，特携带御酒随行，闻言忙取出酒壶酒杯，斟了两杯御酒，用托盘捧到跟前。
世民取过一杯，持在手中却不就饮，先微笑问道：“御弟法名玄奘，雅号称作什么？”
玄奘脸一红，答道：“贫僧出家之人，何敢有称雅号？”
世民笑道：“既如此时，朕便给御弟取个雅号吧！当日观音菩萨显灵点化于朕，说西天有大乘真经三藏，故而御弟有次一行。朕以为御弟可指经取号，号作三藏何如？”说着伸手端过另一杯酒，托到玄奘面前道：“来，三藏贤弟饮了此杯，便当皇兄为你践行也！”
玄奘心知皇帝为自己取“三藏”为号，不过仍是督责取经之意，心中略感不悦，但也只得皇帝赐名之恩，一边就接过酒来，却是满脸难色，踌躇道：“陛下恕罪，酒乃是佛家头一戒，贫僧自幼出家，生来便不会饮酒，还望陛下谅解。”
世民哈哈一笑道：“今日之事，比他事不同，御弟为朕取经，西行十万八千里，坎坷多险自不待言，只因要赶吉时，不得不走得仓促，朕心甚是不安，聊以此酒略表朕为御弟奉践之心，御弟不可不受。且此酒乃是素酒，便是吃了，也算不得破戒，御弟若不胜酒力，且只吃一杯便了。”
玄奘闻言，心中一动，想起那日在化生寺怀庆和尚曾说过，酒亦有荤素之别，荤者便是谷类所酿，以米、麦、高粱等为上，入口醇厚，饮而易醉；素者乃是果子所酿，以葡萄为上，口感甘爽，回味悠长。言及素酒时，竟而食指大动，当时玄奘便知怀庆定然常饮之，只是不便开口相询，便只敷衍了事。此时听皇帝提到素酒，不禁凝神向杯中看去，果见色作猩红，纯而深邃，虽在浅浅杯中，却似深不可测，不禁脱口道：“果然不凡！” 便接过酒来，凝神看了一眼，想起师父法明长老尝言：“儒家言君子行事，有经有权，无经则无所立身，无权则无所成事。此理极通，亦可为我佛门弟子之圭臬也。想我佛门传教，自不可失其操守，然则若囿于戒律，必将处处裹足，事事束手，又岂能光大佛法耶？”
念及此处，玄奘疑虑之心尽去，道一声：“多谢陛下圣恩！”举杯便饮。
却忽听世民喝道：“御弟，且慢！”
玄奘愕然而止，却见世民面带微笑，弯腰伸手，在地上捻起一撮尘土，起身放进玄奘酒杯中。众人见状，无不困惑，不知圣意何为。玄奘却想：“我佛门弟子修行，讲究‘忍垢无嗔’的四字真言，陛下对佛法颇有些造诣，莫不是以此测试于我，看我是否有此定力境界，担得起取经大任？”于是便不动声色，含笑端着酒杯，任凭世民将尘土弹入杯中。
世民见玄奘如此泰然自若，不禁心中甚喜，笑道：“御弟，你此去西天灵山，定然吉人天相，遇难成祥，此节不必过虑。朕只问御弟，盘算此行几时可回？”
玄奘早盘算了不知多少遍行程，知道若是一路顺利，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当可功成返乡，只是此刻见皇帝热切，只恐他嫌路上迟缓，便不敢提五年之事，只奏道：“陛下宽心，贫僧算计行程，只在三年，当可取经而回，为陛下祈福，为冤魂超度，为大唐度化万民相善。”
世民闻言大喜，“御弟果然赤胆忠心，虽在空门，未尝抛朕及国家于脑后也！只是朕虽豁达，不免也有凡俗私心，御弟此去山遥路远，日久年深，朕将此土置于酒中，只盼御弟便是身处繁华红尘，也莫要忘了故乡，抛了大唐，正所谓：‘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也！”
玄奘闻言，恍然大悟，举杯谢道：“多谢陛下深意嘱托！陛下放心，贫僧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绝不会背离大唐，必将有始有终也！”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世民大悦，也干了杯中酒，又亲送了玄奘一程，这才摆驾回宫。玄奘感念不已，自与两个随从出关上路而去，一时豪气填胸，畏惧之心抛于脑后，大有视坎坷如坦途之气概。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六十七回：话离别皇帝动之以情，谈妖魔法师论之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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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