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文/HenryisVicky

秘密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样子， 瞳孔放大，双手向前伸，仿佛要抓住什么。

我坐在位置上，盯着她的后脑勺。知夏没有抬起头看老师或者和旁边的人聊天，只是静静地坐着，翻着手中的书，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像一张精美绝伦的摄影作品，四周不过是被虚化的背景。

那是一本厚厚的沉重的深红色书皮的书，看上去与我平日看的那些街头小说大相径庭，它看上去高端、有质感，我也曾买过几本这样的书，但总没看几页便放弃了。

学习委员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手上拿着一张大大的白纸，那分明就是月考的成绩大榜，半个班的同学都涌了过去，我将自己钉在座位上，仍紧紧地盯着她的后脑勺，她也不曾将头抬起半分。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欢呼声，他们喊着知夏的名字，脸上全是流出蜜的微笑。

我的背后冷了半分，四月天，不知哪里来的凉风灌进我的脖子，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而知夏一直是淡淡的，脸上的笑容从容又大方，好像这本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她坐在位置上，浸泡在掌声和欢呼中，我却闻到腐烂的味道。

知夏是高二分完班后不久，我们班转来的一个新同学。

她长得很好看。

我向来不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据说她之前一直在国外读的书，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文，平时说话也总中文掺杂着英语，据说这次之所以回国，只是因为厌倦了国外奢靡的生活，想来体验国内的日子，据说，据说。

我本能地抗拒她。

有一日晚上暴雨滂沱，我未带伞，戴了帽子便走进雨中，周围三三两两的人谈笑着，躲在那个由伞构成的小小世界里。我不愿跑也不敢跑，只为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狼狈。一个人逆流而上，面朝我走了过来，她撑着伞，黑天鹅背着月光一样的路灯而行，踩着月影的碎片而来，待她走近，我看清，是知夏，她皱着眉看着我，那眼中分明是怜悯。我躲开她的目光低头走开，她的眼神像一把尖刀将我的面纱刺穿——那个叫许安的虚伪又做作的女生，不过是只想变成天鹅的丑小鸭。

我的牙床开始颤抖，不知不觉手中捏紧了拳，或许因为太冷了。

但是不久后，知夏开始频繁地找我，一起上音乐课，一起做实验，体育课时打排球也要找我。每次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絮絮叨叨，我没机会插嘴，也并没有话好讲，她说奢侈品牌、欧美流行歌或者是新播出的综艺节目，我一概不知，于是失去了开口的能力，尽管我平时总是絮絮叨叨，因此我们很快就沉默下来，我能感受到，她在忍耐这每一分每一秒的沉默。

放学后，时锦照例向我跑过来，我们每天一起吃晚饭，一起回到寝室。我收拾好书包，便和她一起往外走。一路上她絮絮叨叨地：“知夏还真是厉害，平时性格那么好，还是国外来的，没想到成绩还那么好。”我们俩从篮球场间穿行而过，我心烦意乱地皱皱眉，但时锦没看到，继续说：“她真的好优秀啊，这样的女生，一定会有很多朋友吧......”“对啊，他好厉害，真是羡慕不来......”突然一个篮球从远处飞来，“嘣”地一下从我脸上擦过，狠狠地撞上了我的下巴，我一下子定格在原地，下巴上的痛感随即传来，我没能转过身去寻找它的源头，只能看着它不停地滚向远处，越来越模糊。时锦的声音像被按了播放键，又响起来：“我好羡慕她啊，你觉得呢？”她见我站住，转过了头，一幅征求我意见的样子，猛地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你没事吧，痛不痛啊，没有流血吧？”我僵硬地摇摇头，她便自顾自地继续走着，讲着什么，她的声音在我耳边散开，变轻，如泡沫般碎了。

风迎面吹来，吹得我眼睛都干涸了。

我和时锦一起走到食堂远远看见知夏在前面走着，独身一人，虽然很寂寞，却显得很像独行侠。

猛兽总是孤独，只有羊群才成群结伴。我不能做羊，我是猛兽，是森林之王。

我打算装作没看见她，但是时锦却抢先一步追上去：“知夏？你怎么一个人呀？”我分明看到了她脸上一晃而过的愣神，原来她也不想承认，自己没有朋友。虽然光芒万丈，身边总是众星拱月，但是却无人靠近。我心中全是讽刺。“知夏，要不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时锦总是如此聒噪。“对，知夏，你和我们一起吃吧，正好我有几个题目想问你一下。”知夏迅速地看了我一眼，脸上是我看不懂的笑意：“好。”

火焰在燃烧。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如此猛烈，是因为怨她夺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还是不想看到她刺眼的笑容，我不知道。

她的一字一句都带着虚伪二字，一举一动都矫揉做作。

我晚上给知夏发了条短信：“明天我们聊一聊吧，我知道学校有个地方风景很好，可以看到整个学校的风景。”我约她在教学楼的天台见面，那里的天空没有遮蔽物，只要抬头，就可以将整片蔚蓝收入眼中，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第二天， 我到天台的时候知夏已经在那了，她双手撑着栏杆，远远凝视着广阔的天空。似乎是感受到我的脚步，她转了过头来。我走近她，与她并肩靠在栏杆边，眺望着。远方高楼上的红色灯光闪得刺眼，眼底的树在风中飘摇，绿的发亮的叶子在富丽堂皇的阳光下波光粼粼，教学楼下人来人往，在汹涌的人潮中被挤得面目全非。

我闭上眼睛。

“许安，我......”“知夏，你觉得这个地方好看吗？”“好看，只是......”“我也觉得好看，每次没人陪我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忘了告诉你，认识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后来我才发现我身边根本没有人，我一直是一个人。”她张了张口，话却被我堵回去：“我什么也没有，长相平平，性格古怪，本来以为在成绩上能一直鹤立鸡群，你还是胜我一筹。”“许安，你听我说，我们俩其实是一个人。”她咽了下口水，“只是你太好强了，我从来，从来，没有打算和你斗。”“没关系，事到如今，不重要了。”

我伸出了手。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样子， 瞳孔放大，双手向前伸，仿佛要抓住什么。

她向蝴蝶一样落在了地上,开出鲜红的玫瑰般的花朵。

我的眼中一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