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虞《是我欠那个男孩一句抱歉》
是我欠那个男孩一句抱歉
面对恶行,你是缄默还是反抗?
哪怕与你无关。
文明失守,你是据理力争还是拱手让人?
哪怕势单力薄。
是“包容”,还是“放纵?”
你能否区分清楚。
既觉是冷漠的时代,就不该让它到来。
前天轻轨车站,与女友站台候车。
轻轨门多,地面入口标线也有多个。我和女友在站台尽头,一个尚没有人的入口站定。
少顷,来了一对中年夫妻,四十五上下。男的头发花白,迷彩长裤,裤腿卷起,露出黝黑结实的小腿。女的蓝色工作服,频繁水洗后的发白,头发散乱,贴着男的。两人在女友身后站立。
我眼神示意女友,女友目光回应我,说“不必在意。”
接下来,一个老妇,卷发,五十上下。薄料子的条纹衬衫,干净整洁,黑色帆布鞋,几乎无尘土。一手拎便利袋,一手持手机。
再后,一对老年夫妇,老头一身白色运动装,老太淡蓝色防晒服,五十上下,牵着一个男孩——孙子。男孩七八岁,戴厚重眼镜,且遮住一只镜片(视力磨损的缘故),安静立于夫妇前,把玩手里的火车模型。
最后,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四十上下。白衬衫,黑皮鞋,衬衫掖入深色裤子,瘦小枯干,皮肤蜡黄,略略驼背。插在老年夫妇与老妇之间。
我隐约不安,长久以来,对候车的中年人印象极差。
车来了,果然。
车厢内的空位忽如一个个待捕的猎物。门还没开,我却已经几乎是在顶住身后的压迫了,侧目看,一双双眼睛都在贪婪盯着门里的空座。
文明飘飘然飞走了。
那是五千年的文明。
正转头想看女友,门突然开了,身后的人犹如橄榄球运动员,几乎是冲撞进了车厢。
力道之大,我正要发作,“砰”的一声,眼前那男孩摔倒在地了,不轻,手还被前面的爷爷抓着,简直是拖垮的。我连忙上去扶,清清楚楚,是那个墨镜男人冲的太猛,老年夫妇即使抓也没抓住。
迷彩长裤的男人也过来了,扶在另一侧,把男孩扶起来。
老年夫妇没道谢,我没在意,转而怒目望向如愿坐在座位上的墨镜男子。
墨镜男子没看我,翘起一只腿似在望窗外风景,咀嚼肌的部分隐约抽动,男孩就坐在与他隔一个的座位上,他看还是没看,不得而知。
但他绝对知道我在看他。
正当时,女友招呼我,正好两个空座。我转看中年迷彩夫妇,往另一个车厢走去。
空位足够,大家似都偷偷地面面相觑。
我坐定,对女友面对面,女友也开口,“就是那个男的撞的。”
我斜看去,那墨镜男子依然若无其事地看窗外风景。孩子的奶奶正在对爷爷发脾气,“怎么不看好孩子”,爷爷一脸无辜,站在座位上的孩子身边,看了一眼墨镜男子也没有发作。男孩坐在座位上,撅着嘴玩模型,不说话。趁机潜入的卷发老妇撞上我的目光,躲过去了。
孩子被撞倒,大家都看见了;墨镜男人撞的,也清清楚楚。
但没人说话。
这事之后,我常想起。越想越懊恼。
那夫妇年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自己也是为争座位,强行拖拽了男孩;男孩儿年幼力轻,尚不能为自己争取什么;卷发老妇,自顾不暇,亦无暇自顾,终要被淘汰的。
我呢——身强力壮之际,风华正茂之年,何以只顾怒目而视?何以缄默不语?
我所受的教育呢?遇到这事,当如何?
排队乘车,是大家约定成俗的事情。总有人——常常是中老年人,强行挤进车厢,插队,莽撞。
活脱一批“历史遗留问题”。
其祖先是最讲礼貌最善微笑最尚君子的中国人呐!
老年夫妇,平时恐怕视孩子为掌中宝,但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不顾孩子只顾拉扯,是不可取的。先进的年轻人,不愿意把孩子教给父辈看管,就是这个原因。只顾“吃饱”,“穿暖”,“玩具模型”,远远不够的。如何为自己争取权益?教育大问题,自己都沉默了,孩子更糟。
墨镜男子,青年时必然长期体力劳动,而今小有发迹。但是缺陷大了,太大。已经不是墨镜能够遮掩的。
卷发老妇,最多。不“扶孩子”,不“谴责墨镜男子”,象征性地看,不救弱者,不惹强者,明哲保身,还能偷偷得利,得“座位”。
中年夫妇,善良淳朴,我不该以貌取人。
男孩,最具希望的一代。应该给他们什么?是现代最值得思考的问题。而现在的问题恰恰是不思考,一切按部就班,工厂化,常看新闻,孩子的课业越来越重,此外,英语、绘画、书法、乐器,通通来了。
拖垮孩子的不只是缄默老人的手。
依我说,先教孩子道德。
总见孩子穿鞋站在座位上,总有孩子车厢里大声喧哗,奔跑,是孩子的责任么——是家长的。十五岁后,人的性情不大变化了,自私、狂妄、自负,基本来源于这时期。常说青春期是叛逆期,不是的,伏笔早就埋好。
对于孩子来说,除了道德,没有什么是必须学习的了——真有,就是不要抹杀他的天性。
别的方面也一样——
文化上,烂俗的、不堪的进来了,只怒目而视?
道德上,败坏的、丑陋的出现了,只缄默不语?
交际上,自私的、虚假的萌发了,只明哲保身?
远远不够的。越是纵容,越无底线。文明尚有尽头,要坏,可就越发地败坏下去。期望明哲保身?不可能。自媒体兴,同样乌烟瘴气,大环境不治理,总会殃及池鱼。
美其名曰,“游戏规则”。
文明,败就败在“游戏规则”。我们国人,非常擅长适应环境,于是五千年,可是蝼蚁且不只五千年,始终蝼蚁。
人呢?起码要作为人啊。
我打定心意,下次再有这钟事,这样的“莽撞”、“蛮横”,定要与他争个是非。
我不愿把这世界拱手让给讨厌的人——倘使我是对的。
君子尚谦,现在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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