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文/钇化二氢
沙洲
有人发明了心灵体验机，可以把一个人的心情让另一个人体验。我去买了一台。
我和我的朋友坐在一起，把体验机的两段放在两个人的头上。
朋友问我:“你现在不会很难过吧？”
我说不会，于是他放心地按下了按钮。
下一秒，我看见他的神色惊恐，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双手都竭力去拔掉那根管子，咬牙切齿，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怪物击打着。
“白辉，你平时都这样难受吗？”
我点点头。
他已经拔掉了管子，仍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在空中死命地挥舞着，然后惨叫一声，不小心掉下了楼。
我看着他的躯体从空中坠落:“嗯，你也承受不住了吗？”
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向我走来，把一个盒子托付给了我，说:“这是潘多拉魔盒，里面关着魔鬼，你要一直把盒子盖紧，不要让魔鬼跑出来。”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天选之子，能承受别人无法承受的痛苦。人间的痛苦是个定值，我们神们想要让所有的世人幸福，一定要找到特别强大的人，让他们抗住大部分的痛苦。”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无上的荣耀。我的肩上，担负着给世人幸福的使命。
然而也就是自那一刻起，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一秒的幸福。
这个盒子太沉重了，以至于我必须要背着它行走。我一开始承受不住，后来心里念着为了世人的幸福而承担痛苦，于是就每天运动锻炼，强身健体，最后终于能把盒子背起来了。
但是很久以后，我又背不动了。放在秤上称量，果然比以前重了不少。
“每个人都有个魔盒。”神说。
“但是你身边的人的魔盒，最重不过一个鸡蛋，最大不过一枚戒指。所以大部分他们只需要捏住，就可以不把魔鬼放出来。”神接着说。
“凭什么我的盒子这么大，要关住还必须反手摁着？”
“因为你是天选之子。”神淡淡道。
我感受到了无上的使命。
但是我毕竟关不住它了，魔盒太大了，魔鬼太强了。
他们把我拉到一边，说我和他们一样，凭什么别人可以控制的住，我控制不住。
我看了眼他们的魔盒，只有米粒般大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按紧。
“我知道的，你不会相信我。我的魔鬼，力气真的很大。”我说，并且勉强地笑了笑，“不过没事，只要你们不来打开它，我只会让魔鬼伤害自己。”
他们开始讲大道理，说见过的魔盒最大不过一个鸡蛋，哪里需要大力气来关注。
他们看不见我的魔盒，以为我和魔鬼达成了伤害世人的协议。
我用一己之力，封印了痛苦，让痛苦不来招惹世人。可是他们因此过得很好，完全看不见我的努力。
我拍拍一个人的肩膀:“你好。”
他说:“你好。”
我说:“我们是朋友了。”
他说:“我们是朋友了，我看你平时不太开心，可以分担一下痛苦吗？”
我点点头，然后把魔盒放到身前。
他忽然抽搐起来，愤怒地指着我:“你的魔盒里，装的全是矫揉造作吧？”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拍着另外一个有鸡蛋大小魔盒的人，说:“呀，你平时一定难过极了吧。”
我看向别处，有一个背着房子大小的魔盒的人颤颤巍巍地向我走来，他对我说:“哇，你过得好不容易。”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落下来，嗫嚅地说了一声谢谢。
“我们一起分担一切吧。”
“好。”
之后我们很好，尽管他的魔盒几乎是我的九十九倍。我们可以彼此理解对方，我们像同一个人。
后来我们离开。他祝愿我遇到一个魔盒也很大的人。
我又说了一声谢谢。
我坐在人群中，人群开始喧哗。
“你好，能不能堵住那个孔？”
我回头看了一下，我的魔盒已经破旧不堪，千疮百孔。我说我一个人堵不过来，我要向别人借用胶带。
胶带毕竟太脆弱。它经常炸开，把里面的黑色的气体散播开来。这个时候别人就骂我又放出了魔鬼。
“这不是魔鬼，这只是魔鬼的气体。”我不得不四处解释，但是没有人相信。
我觉得疲惫了。但是我既然是天选之子，我就必须要摁紧这个盖子。
魔鬼一遍一遍地敲打着盖子，企图挣脱。我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关紧了盖子。
我看见，我看见别人用一枚硬币压住了魔盒。
我看见，我看见别人盒子里空空如也。
我看见，我看见别人的魔鬼，是个毛绒玩具。
但是他们说，他们也不容易。
他们说，他们和我一样。
为什么我要一整天按着盖子，而别人甚至不需要去管它呢？
别人说，这是我的错。
别人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知道我不是，但是我百口莫辩。因为我发现，只有很少的人可以看见比自己魔盒大的人的魔盒。
这种人，有一个特点:很善良。
有时候，我发现魔鬼的力量会变小。
上一次变小，是因为有人和我说:“白辉，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把所有的苦难用一己之力封印住了，向所有误伤的人道歉，在魔鬼要挣扎出来时紧紧抓住魔鬼，不让它伤害一个别人。你不计较别人给你带来的伤害，你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你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才可以如此伟大。”
我说谢谢，我说:“你是唯一一个夸过我的人。别人只会咒骂我不慎从魔盒里放出的煞气。”
“不可能吧？你做的比别人多一百倍，真的不会有人来夸你？”
然后他拿出了自己的魔盒，足足半间房子那么大。
我惊诧地看着他，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现在，有人把魔盒撬开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个人并非过错，但是魔鬼已经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我要用你的躯体，去伤害别人。”魔鬼说。
我马上大喊:“小心点，我可能会伤害到你，你最好准备些东西防身。”
魔鬼抓住我的前一刻，我看见那个人不屑的眼神。
“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不是。我是在提醒你，我不会伤害别人。
“威胁人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个人说。
我被魔鬼抓住了。
我花了好久才把它关了回去。我已经看见一群人围着我批评我了。我看着他们，身上的魔盒不过只是最多铅笔盒大小，还带着拉链。
好了，这是我的义务。
我张嘴:“我一定把魔盒关好。”
我买了心灵体验机，把它随便地放在桌子上，然后按下开关。
桌子感受到了我的痛楚，炸掉了。
我把它按在椅子上，椅子吱呀吱呀几声也塌掉了。
我把它放在墙壁上，墙壁轰然倒塌。
我忽然放弃了。
我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自己打开了魔盒。
魔盒里的魔鬼按着盖子站了起来，几乎要充斥满整个房间。我伸展双臂，道:“你来吧，我要杀掉你。”
你为什么要杀掉魔鬼呢？让它在人间游荡，有什么关系吗？
你吃了太善良的亏，你就是以为自己能帮助世人变得幸福，你就是自以为是自己能够战胜一切。
我看见远方，一个捧着魔盒的人，身边围着一群人在安慰。
我看着魔鬼。
“我是天选之子啊。”我说。
我想着我不小心放出的煞气蔓延到的人，想着那些只是因为好奇撬开魔盒的人。
这不是我的错，但是必须且只能由我承担。
我看着魔鬼，奋力冲上前去……
不久以后，他们过来，为我写上:“这是一个经常让别人不开心的人。”然后愤恨地离开。
很久以后，有个人看见了这句话，皱了皱眉头，把纸撕掉，重新写:“这是一个很善良的人，用凡人肉体杀死了魔鬼。”
边上的人只是诧异于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也仅限于嘁嘁喳喳，并没有一个人上去问他的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