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门槛上的人‖文/六一
坐在门槛上的人
在我很小的时候,上学必经路上有一扇绿色的门,门口长年累月的坐着个女人。不,与其说她是女人,或许称她老人更为恰当。
灰褐色的的确良上衣和咔叽布的蓝裤是她的常年必备,油污和灰尘布布满其中,若是冷了便加一件绿色军大衣,不论是初秋亦或是隆冬,都是如此。
我们这些小孩子经常被家长嘱咐“上学路上别看聋子,就算她跟你说话也不要搭理。”
老话说:“十聋九哑”。对于聋子会主动和人说话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我才知道,聋子不是真的聋。
据奶奶说:“聋子以前的时候大家还不叫她聋子,叫小窦。”平日里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个性张扬并且得理不饶人。街坊邻居生活多有摩擦,但
凡是谁惹到了聋子,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她也以此为自豪。
乡村生活最少不了的就是饭后杂谈,东家长西家短的为村民平淡的生活增添不少乐趣。“你听说了没”“我咋听昨天晚上谁家吵架了”“张三家的媳妇跟人家跑了你知道不”总是话题的开端,并且无限延展,上升到道德高度和品性名誉,最后得出结论:这个人不行。
平日里在和聋子吵架中占下风的姑婆们凑在一起,咂嘴弄舌的讨论聋子的男人有多么的窝囊,整天被媳妇骂连个气也不敢出;聋子的儿子怕是也难娶,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这么一家条件贫苦婆婆势利的人家去。
为了儿子终身大事,怕她们说来说去给自己传出强势不饶人的名声,导致姑娘人家不敢嫁到这来。聋子一改往日。听到这些就装作听不见,毕竟生活还是自己过好了最重要。
偏偏老天不随众人的意,中秋节前天聋子的儿子带着女朋友来家了,更让人气恼的是,这个姑娘不仅不丑还是标准的杏仁脸:高颧骨,额头饱满,五官周正。
等着幸灾乐祸的姑婆们没有得到内心的满足,便将攻击点放在了姑娘的眼睛上,故意大声说道:眼睛尾部向上吊起,眉尾短达不到眼尾,这样的人最是无情无义。
聋子听到后依旧是装着听不到,毕竟日子是自己过的。时间久了,大家伙都觉得她故意装耳聋心盲,索性就叫她聋子,这一叫就是几十年。
年轻人的新婚生活自然是你侬我侬、郎情妾意。聋子和他的男人更是为儿子儿媳二人更加卖力,拼了命的在工地里搅灰拌泥。
后来,雅兰想在镇上开一家美容店,主要受众人群是中年女性,主打纹眉脱毛、美容化妆的业务。
聋子夫妇觉得这想法太冒险,毕竟这里人均收入不高,又会有谁家的女人天天去打扮。思量了许久,还是决定支持儿媳,老两口掏出两万给其投资。
美容店很快就开业了。笑魇如花的雅兰和两颊粗糙的像灯芯绒的二老形成鲜明对比,大而醒目的广告牌、街坊邻居的乐呵声和预祝生意红火的爆竹夹杂在一起,仿佛真的是一个家庭的希望萌芽。
生活的如意顺利让聋子变得更加有底气,一改前日的不声不响,逢人便夸耀自己俊俏能干的儿媳和踏实牢靠的儿子。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和事,可是总有人不能陪着你安稳。
慢慢起步的生意、不断提高的眼界以及交友的增多都开始悄无声息的让雅兰变质。她慢慢的觉得:自己踏实本分的丈夫没什么本事,甚至和他爹一样窝囊;给予她金钱支持的公婆偶尔去美容店看望她也会让人感觉丢脸羞愤;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雅兰认识了一个男人,这个人对她出手大方毫不吝啬,二人一见钟情干柴烈火,商量一段时间后决定私奔。
偷偷的将化妆品卖掉、店铺转让;将自己结婚时买的“三金”带走;夫妻二人共同存款带走。这是雅兰离开前的所有行为。可谓是“轻轻的离开,带走所有云彩。”
老话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谁家的庭院里、小巷的深处都传着聋子儿媳和人跑了,就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人们津津乐道的气息。
当聋子一瘸一拐的走在小巷时,人们才想起来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聋子了。
这会的聋子接受了太多的打击,瘦削的肩膀一高一矮,好似舂米的碓子,眼圈烂的红花花的,躺着浊泪,睫毛被淹成蔫蔫的水草,头发则是一蓬枯乱的杂草。
偏有那不知轻重方面嚼舌根的,问聋子“你们家媳妇跟人跑了这事是真的假的,我看着雅兰也不是那种人啊。”
聋子听后脸色青一片白一片,想想儿媳妇的所作所为和街坊邻居的嘲笑,心里一急,便晕了过去。
等聋子再出院的时候,已经有言语障碍并且半身不遂。丈夫和儿子干活的时候没有精力照顾她,就让她坐在家门槛上。
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她坐在那里,变成门槛上的人。
再后来,也有闲下来的邻居去找他说话,她也只是静静的看着说话的人,没有表情,嘴里说些奇怪嘟囔的话。人们也觉得她可能是疯了。
慢慢的,大家不再关心聋子了,还教育家里的小孩子也离她远一点。
她不再是众人关注的对象。
小巷的姑婆们依旧会七嘴八舌的讨论某家的八卦,小孩子们也逐渐长成大人模样,有的当了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也会到市区里带孙子孙女,小巷的土路也变成了硬邦邦的水泥路。唯一不变的,是坐在门槛上的她。
去年冬天,老家传来消息:聋子走了。
据说是突发脑溢血。
除了她的丈夫和儿子,没有人会过多的去在意她最后想的到底是什么。只有南来北往的风还记得她当年精明能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