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春雨惊春》
春雨惊春
外面响起了“喋喋喋”的声音,那是小雨落在水泥地的声音,还有“滴滴滴”的声音,那是雨落在小溪里的声音,还有很轻很轻的“啪啪啪”的声音,那是雨滴到了竹叶的声音。这是刚开始下雨的声音。
枣辉小时候观察过雨滴到竹叶的样子,雨滴到竹叶上,竹叶微微下摆一下,雨滴顺着竹叶上的纹路往下掉,掉在地上的枯叶上,就打湿一下枯叶,掉在土地上,就马上渗下去,好像连雨滴也是知道要下雨了,得赶快回家一样,一股脑钻进了家门。要下雨了,所以雨滴要回家,雨滴要回家了,从天上到地下,所以下雨了。小枣辉想到这就觉得好笑,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跑去问他妈妈:“妈妈,妈妈,你猜天为什么要下雨了?”……
现在是二零一七年二月十三日凌晨,距离枣辉二十四岁生日还有一天,外面响起了这些熟悉的“喋喋喋”“滴滴滴”“啪啪啪”的声音。在枣辉记事的最开始,下雨其实是有四种声音的。
第四种声音,是描述不好的,因为消失了太久,因为太特别,因为那个声音只出现一个人的记忆里。那是雨落在黄土地上的声音。在枣辉四岁之前,他住的小山村没有修过路,不管是公路还是小路,都是黄泥路。黄泥路上有石头,有凸起,有凹坑,黄泥路被一代又一代的人踩过,早就已经严严实实,每一个凸起都踩不平,每一个凹坑都填不满,每一块嵌在黄泥里头的石头都挖不出来。绵绵密密的春雨和来来去去的人一样,踏过这儿的每条路,发出属于自己的脚步声。路上一开始只有雨拍打黄土地的“他他他”的声音,马上凹坑就积水了,然后就有了雨落入小水坑的“哒哒哒”的声音,而夹杂着的轻微的“多多多”的声音那是雨滴和石头说起了悄悄话。雨过之后,积水慢慢地渗下黄泥路,凸起还是凸起,凹坑还是凹坑,石头更加光滑了,在太阳下一亮一亮的。到了晚上,你也不用怕被绊倒,黑的是坑,亮一点的是凸起,最亮的是石头。雨渗入黄泥路是没有声音的,一切都很自然,水就干了。
当黄泥路还在的时候,老朱经常骑着他的黑色永久牌自行车带着枣辉上街去吃早饭,自行车在黄泥路上一上一下的颠簸着,枣辉坐在后面,抱着老朱的腰。偶尔松一下,老朱就会喊:“抱着我!不然摔下去。”枣辉回话:“这条路的哪个坑我不知道啊,哪个凸起我不知道啊,我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好几个来回不被石头拌一下!”这句话是村里的“牛皮”阿任说的,阿任是爷爷辈的人了,但是说话只图大家一乐,夸张比喻拟人信手捏来。老朱被枣辉逗笑了:“你妈怎么教你的,不要学大人说话!快抱着我。”枣辉嘴巴里嘀咕:“怕老婆,是不是你老婆叫你走那个坑你就不敢走平地啊。”老朱一听更乐了:“你跟谁学的这话,我和你妈都不像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枣辉更来劲了,用手拍一下老朱的腰,抬起头冲着老朱的后脑勺:“大家说的没错吧,你就是怕老婆!”老朱不笑了,故意刹一下车:“你再没大没小我现在回家告诉你妈去,不带你去吃早饭了。”枣辉马上急了,一把抱住老朱的腰:“不说了,不说了。你快骑!”老朱喊一声:“抱紧了!”然后一脚蹬下去。
枣辉对黄泥路的记忆就停留在了春雨落在路上的声音里,停留在了那辆黑色的自行车上,停留在了“牛皮”阿任的一句玩笑话里。
四岁的某一天中午,阳光十分明媚,外面的吵闹声吵醒了午睡的枣辉,他出门一看,家前面的马路已经铺好了柏油和石子,压路机慢慢地开过来,大家看着压路机议论着新政策,现在买水泥,不管是想修自家的什么地,政府给优惠,还给发工资。于是在那几天,家家户户都干得热火朝天。而枣辉家早已把该修的都修好了,没有可以修的。于是枣辉只能跑到别人家去凑热闹,给他们端茶送水,看他们干得大汗淋漓。几天之后,这个小山村的黄泥路彻底消失了,每条路都变得又平整又干净。车子可以按着路面情况开而不用刻意回避凹坑与凸起而转弯;自行车也骑得稳稳的了;小孩子跑来跑去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担心摔倒后磕到了;女人们不会在下雨天让丈夫把鞋脱外面了;小狗跑出去玩也不会粘着泥回来了。大家走在新修的路上,格外精神。
现在,雨又落在那些年雨回家的地方,各种美妙的声音又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