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蓬草一样(散文)作者:远方
像蓬草一样
文/远方
“合作不见了!两天都没有回家了。”开会哥一进门,就紧张地说。
什么?怎么可能?前天早上我还见到他呢:一个人星星一样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看见我,嗫喏着想和我说话,终没有说。
开会的紧张是装出来的,我一看他的平静里略带些欣喜表情就知道。多少年了,他也许巴不得这个兄弟早死了。
“那咋办?”我确实有点紧张。一想起他在自己家里生活的却还不如一条狗,我就不由得心酸。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哥哥——我大伯的儿子也是和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
“咱们分头找找吧!”开会哥显然已经铺排好了,“他好往北去,你往北到公路上然后一直往西去找到宁陵,我往北一直找到谢集。”他的安排似乎很合理,但没头苍蝇一样满世界找人,无疑于大海捞针,鬼才知道这样找能不能找到,也许他压根就没有打算找到,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递给我二十块钱,“给你点零钱,饿了买点东西吃。”我没有吭气,他的小气是出了名的,我不屑于计较,就说了一句“不用”,然后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合作哥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一定是在家里忍受不了了。自从大伯去世后,他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大娘虽然心疼儿子,但面对声色俱厉的大儿媳,她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合作哥一定是受不了了,他虽然有点傻,但并不是傻的不透气,孬好话孬好脸他还是分得清的。
我沿着公路找,绕着县城找,顺着乡间公路找。我希望合作哥能在公路旁边傻傻地站着,或者在县城的某个角落里蹲着,或者在乡间的地头坐着,让我一眼就能看到他——虽然我知道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一想到他傻得饿了不知道要吃的、冷了不知道要穿的,我就揪心的疼。
我大伯就两个儿子,合作哥是我大伯的小儿子。他原来不傻的。父亲告诉过我,合作小时候很聪明伶俐,干活勤快,又长得很齐整:大眼睛、国字脸,很讨人喜欢的。他是因为一个偶遇吓傻的。
我大奶奶没孩子,我大伯就过继给了她。大奶奶是一个恶毒的妇人,她嫉妒我奶奶儿孙满堂,我大伯养她一辈子也没有暖化她的心。临死还恶心我们——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近九十岁的她是如何把自己挂在房梁上的。清晨,七八岁的合作哥去给她送饭,看见了她吊死的恐怖相,当时就吓傻了。
之后的合作时傻时好。时间久了,大伯也开始失望,慢慢地冷淡了这个儿子。只有我大娘放心不下这个傻儿子,时时照顾他的生活,给他洗洗衣服,叫他回家吃饭,一想到他的将来就抹眼泪。
傻了的合作哥就成了全家人的累赘,特别成了大嫂——开会嫂子眼中钉肉中刺。尖酸刻薄的开会嫂子百般刁难合作哥:家里房子明明够住,她非让合作哥住牛棚,说便于喂牛;春天耕种,她就让合作哥一整天在地里干活,等全家人吃完了饭,才打发孩子去地里给他送点剩饭;夏天种瓜,她就让合作哥在地头搭个草庵子住地里看瓜;秋天一场院棉花芝麻,她就让合作哥住在场里;冬天没事,她就让合作哥满村子拾粪,不拾满一萝头就不让回家。冰天雪地,我经常看见合作哥蹲在谁家的房檐下,瑟瑟发抖。我看着心疼,就拉着他到我们家暖和暖和,这时候,合作哥就会眉开眼笑,“嗯嗯”的跟着进屋。
合作,就是他家的一头牛——地位却连牛也不如。
时值深秋,日头偏西,一阵秋风吹来,空旷的乡野一无遮蔽,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裹了裹衣服,继续骑着自行车,茫然地寻找。
合作哥本来是有机会结婚成家的。二十八岁那年,合作哥的傻还不太明显。村里的媒人给合作哥说了一个媒茬——乔楼的一个小寡妇,死了丈夫,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孩。她们羡慕我们这地多,不嫌弃合作哥的老实憨厚。我父亲也极力肯定这个媒茬,“哥,给合作成个家吧,他不算傻,我们大人帮衬着应该能过成的。再说,这个媒茬也合适。”我大伯大娘动心了。
可是,开会嫂子却极力反对:“爹,你让合作结婚,就他那样,他能过成不?如果人家小媳妇来半年跑了,咱家赔了钱不说,可就丢大人了!你想想,就合作那样谁看不出来?”理由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不想分财产和地给合作——大伯家的日子在我们村首屈一指全仰仗那三十多亩地。
开会哥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我大伯犹豫了:不能为了一个傻儿子让另一个儿子过不好啊!狠狠心还是算了吧。
那几天,我们明显感觉到合作哥神采焕发,眼神发亮,人精神了好多,说话走路多了很多难得的自信,笑容花一样挂在脸上。可是,随着婚事的渐行渐远,他的神情渐渐黯淡下来,面部表情渐渐僵硬,眼神也如深秋的坑塘灰蒙蒙一片,整个人也呆如木鸡——傻气更重了。
谁家的村口,两个衣衫破旧的中年男人靠着桐树蹲着。一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呱。看样子就不像正常人。是合作哥吗?走进一看,我失望了。
烈烈秋风中,我拖着铅一样的双腿吃力地蹬着自行车,回家。合作哥会去哪儿呢?是在哪个村外的破屋里躲着还是在桥洞下藏着?不会傻到任寒风吹打而不知躲藏吧?他既然能不堪虐待而离家出走,说明他还有点清醒,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对吗?我一阵心酸,泪水夺眶而出。
路旁,一株干枯的蓬草随风而起,飘飘荡荡,如万丈波涛中的一叶孤舟,渐飘渐远,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无声息。
合作哥终未找到,小村亦平静如常。深夜,只能听到我大娘的两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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