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小作家】刘海平/曾祖父的春联 / 开普饭

曾祖父的春联

作者：刘海平指导老师：徐运红

每逢春节，家家户户总要贴上春联。年年贴，年年换，按说人们该有司空见惯之嫌了，可不知为什么，大概是“仓廪实而知礼节”吧，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乡亲们的好奇心也愈加强烈。这不，乡亲们又一窝蜂似的涌到我家，想看看曾祖父今年又写了副怎样的春联。

曾祖父今年九十有余，脸上经历了岁月的风霜，早已被皱纹覆盖，就像一张被蹂躏得皱巴的人民币。即使这样，他的身体仍然硬朗，写起春联来仍虎虎生风。听父亲讲，曾祖父早些年曾是村里喝墨水最多的人哩！其他老人也说，曾祖父是个能文又能武的秀才，尤其是他写的春联，不仅字好，其内容更是与时俱进，反映了咱农村的巨大变化。

听说有一年，还是在那国弱民穷的年月里，曾祖父干活卖力，想勤劳致富，奈何苛政猛于虎，仍然摆脱不了贫困。临过年了，曾祖母让他写副春联，图个吉利，他却没好气地说：“年年写些‘吉庆有余’‘招财进宝’有什么用？眼看欠的债……”说到这，曾祖父仰天长叹，拖着沉重的步子去里屋找来笔和红纸，奋笔疾书“辞旧岁旧债未还，迎新春新愁又添。”他手中的笔像一柄利剑在鲜红的纸上来回舞动，动作一气呵成，笔力透纸背。曾祖母见了却摇摇头：“不行不行，太不吉利了，还是改写一副吧。”曾祖父又叹了口气，提笔蘸墨，默默写道：“今日债超千，明年全还清。”横批：“送穷神。”这副对联虽寄托了他对来年的期望，但笔力不如上一副苍劲，显然对这种期许变成现实缺乏信心。

流年暗中换，眨眼到了1983年，党的富民政策如一股春风，吹开了山门。村里搞承包到户制，我家当时七口人承包了村西头几十亩地，他们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在地里播种下深沉的希望。人们说：“耕种者脸上的汗水，直到收获季节，才能体现出来。”年底一结算，除去开支，净赚七八百，不光陈年旧债还清了，我家还一跃成为村里的冒尖户。除夕，曾祖父喝了点小酒，兴致高涨，他吆喝着父亲拿来笔墨。只见他捋了捋袖子，抓起粗大的毛笔就往墨水盘里直搅。父亲赶忙把红纸铺平，曾祖父毫不客气地用饱蘸浓墨的大笔一挥而就：“唢呐同奏喜迎包产到户，鞭炮齐鸣恭贺富字扎根。”横批“小康之家。”笔走龙蛇，潇洒飘逸，酣畅淋漓。

经过几代人的勤劳拼搏，如今我家已是名符其实的小康之家。近年来，曾祖父越发得了空闲，没事就跟我们讲以前的故事，偶尔也教我写写毛笔。可惜我天赋不高，虽勉强写得几个字，却难得曾祖父的精髓。曾祖父依然很节俭，他常说：“得亏了党的政策好，我家才有这么大的变化呀。当前国家还不富裕，提倡节俭是国家的号召，这样做可以省下一笔资金再投入生产呢，再说生活太安逸了，反而被生活所累了。”多么纯朴的语言，多么善良的心地。想想他经历过的苦难，我更加赞同他的想法了。曾祖父事事节省，唯独年前的那副春联，从不吝惜，墨，换了一瓶又一瓶，笔，扔了一支又一支，纸，裁了一张又一张。每年年底，走进我家求春联的乡亲不在少数，贴在我家大门口的那副曾祖父亲笔书写的春联更是引得过往的乡亲流连驻足。

随着人流涌进我家，曾祖父立刻懂了来意。他爽朗地笑了笑，我立刻取来笔墨纸砚。我轻轻地铺好纸，歪着脸细细打量曾祖父，只见他略略思考了一下，白眉舒展，拿笔蘸了蘸墨，不急不徐地写着：“昔日乡村闭塞遇年景差无施才之处，今日信息灵通逢政策明有用武之地。”横批：“振兴中华。”字端庄典雅，雍容雄浑，如海纳百川，宝剑含光。

曾祖父，用一副副春联记录生命的流动，生活的变迁，时代的变革，那一副副春联，便化作一树繁花，开在我的记忆深处，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