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丨大舅(散文)
母亲姊妹7人,大舅排行老三,姊妹7人中大舅是最幸福的:2个姐姐,2个弟弟,2个妹妹。
幼年时,大舅的形象是在母亲一次次自豪地讲述中高大。
据母亲讲,小时候大舅聪慧过人,小学只读三年就升入了初中,后来顺利考上大学。当时,在老家曾引起不小的轰动,要知道四、五十年代,作为农村穷人家的孩子能考上大学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在我的记忆里,大舅是个不知疲倦,记忆力惊人,精力旺盛,思想深邃的人。
他个子不高不低,总是穿着破旧的衣服,走路微倾着身子,高鼻梁,双眼皮,浓眉毛,大眼睛,眉宇间透着智慧的光。
大舅大学毕业后曾在淮阳、许昌、郑州高中教数学,是河南省数学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退休前曾连年参与高招出题工作,曾获得“全国中学特级教师”荣誉称号。就连退休后,不少学校还聘请他到高三讲课。他的学生清华、北大等名校毕业的比比皆是,用桃李满天下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因此,我时常因有这样一位有本事的大舅感到骄傲。小时候同小伙伴玩耍,经常炫耀说“俺大舅在郑州上班哩”!即便长大后还经常说“XX领导是我大舅学生哩”!
事实上,由于大舅在郑州教书,我与大舅的接触并不多。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爸爸妈妈说大舅性格耿直,一心专注教学,不愿当官,不愿求人,不愿管事。
记得我上初二的时候,我曾给大舅写过一次信,大意是委婉地讲述母亲在过去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是如何照顾大舅姊妹几个没被饿死,如何供大舅读书的,目的是想让大舅以后管管我考学的事。幸亏信件被表哥“截留”了,大舅并没有看到。记得表哥也回信委婉地批评了我。
后来发生的一件件事,让我重新认识了大舅。现在想想,我那时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怎么能给大舅写那样的信呢!
记得那一年,扶沟农场大姨的儿子——建华哥因公出差洛阳,突发疾病去世,听大舅说,在洛阳处理建华哥的后事,整整五天没有合眼,真的佩服大舅是一个有着惊人毅力且不知疲倦的人。安葬完建华哥,可能是因我已在政府上班的原因,大舅点名让我和他一起去农场找场长说安排建华哥儿子郭旗的事。
晚上在场长办公室里,像谈判一样,大舅一遍又一遍讲表哥家庭的困难,场长就是不愿放宽政策。
大舅万般奈之际说:就算我求场长了!
这哪里是从来不求人的大舅啊?这哪里是传说中的“大人物”啊?
后来,总算是多少给了点面子,但大舅还是不太满意。
在大舅退休前,老家又有多少人去找他办过事,只有大舅自己知道。但老家人有一次找他办事,他直接回绝了,这件事我是记得的。那是老家的一个远门表哥在外与人打架,把人家打成了重伤,被法院判了刑。家人到郑州找到大舅想让找个人通融通融,少判一年。大舅直接说,我可没那本事。后来就有了大舅不爱管事的说法。
想想爸妈说大舅不爱管事,那是因为大舅不管违背原则的事,也一定是爸妈不想让老家人给他添麻烦,怕他犯错误,毁了他的名声。
是的,大舅不爱求人,可他只是郑州九中的一名普通教师,一生过着清贫的生活,他又有何职何权呢!
在我的记忆里,让我最高兴的莫过于大舅带着一家人从郑州回来,所有亲戚都聚拢在一起,摆上几桌,大舅给大家敬酒,我们也给大舅敬酒,老家人热热闹闹,开开心心,走时这家送点花生,那家送点红薯,那种亲情真是让人感动。
大舅退休之后的这些年里,尤其想念老家,几乎每年都要回来一次。
是啊,大舅从小背着馍篮儿外出求学,毕业安排在城市工作,为了他挚爱的教育事业,倾尽一生心血,培养桃李无数,可是在生他养他的老家待过几个日子呢!
他又怎能不想念他的家呢?
几年前,他回老家看到偌大一个村庄,竟然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他主动通过我约村干部谈了他要想办法给老家修路的想法。70多岁的他为了家乡人能走上水泥路,大舅又求人了。
在原则范围内,大舅在省里某部门任职的学生很快就把项目批了下来。如今,大街小巷都是干净整洁的水泥路,老家人到处都说:“廉臣就一个当老师的,给老家修了这么多水泥路,咱得给他立个功德碑!”
这两年大舅身体一直不好,每年都要在医院住上几个月,大舅也自知时日不多,每到春上,回来后也和舅母在老家呆上十天半月,住在我家里,早晨和舅母到田间散散步,看路边草尖上晶莹的露珠,听田间禾苗拔节的声响,吮吸着家乡泥土的芳香,在家晒晒暖暖的斜阳,任小鸡小猫爬上肩膀,大舅过着开心的日子。
2018年夏天,大舅不顾身体虚弱,带着全家再次回到老家,到祖上坟地拜拜,到他曾上小学的地方走走,见见村里的老人。还同他的姐妹弟兄照了张合影。
可是,这最后一面我却因爱人手术没能与大舅见上,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后来听表哥说,在回到郑州后大舅就又住院了。9月份,他70年代在许昌教学时的学生30多人从全国各地专门汇聚郑州把大舅从医院请到饭店为他过了八十大寿,席间大舅竟一个不落地叫出了40多年前学生的名字,感动得学生泪流满面。
这些学生年龄大都60多岁,大部分已两鬓斑白,几十年来,他们工作和生活中经历了怎样的人情与世故,却始终没有忘记曾经教过他们的一个80岁的高中数学老师。这种对大舅无比崇拜的师生情谊岂是用语言所能表达,大舅一生的人格魅力岂能用文字来描述。
2018年12月9日上午,接到表哥打来的电话:大舅12月8日在郑大二附院重症监护室病逝。
见到大舅是在12日凌晨6点二附院的太平间里。大舅静静地躺着,睡着一样的安详。
“大舅……!”一声凄厉的哭声,划破郑州凄冷的天空。
苍天啊,你为何急匆匆把他交于冬风!
大地啊,你为何急匆匆把他揽入怀中!
十二月凌晨的郑州,寒风呼啸,片片零落的雪花在空中飘飘悠悠,找不到落处,一片片孤零零的法桐叶沙沙作响,零零落落的在空中飞舞,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灵车缓缓地在冰冷凄清的街道里转来转去。
两个小时后灵车终于来到郑州殡仪馆。
追悼大厅里早已挤满了人。有大舅生前的同事朋友,有学校的领导班子,有学校的学生代表,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他教过的没有教过的学生,有的是从国外刚下飞机就急匆匆赶来的,只为见老师最后一面,只为在老师灵前深深地鞠上一躬……
大舅永远地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令我引以为豪的亲人了,可是大舅又何止离开过我呢!
在大舅去世的这些日子里,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举手投足,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时每刻无不萦绕在我的脑际,渐渐地融入我的心里,每当从睡梦中醒来,泪水总打湿了帎头。
春节就要到了,86岁的老母亲又要催着我给大舅拜年了。
大舅,您在那里还好吗?
我抬头看看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斗,如黑夜里一盏明亮的灯,永远照亮我前进的路。
作 者 简 介
赵维,男,46岁,河南省商水县人,现就职于政府部门,奋战于乡镇脱贫攻坚一线。幼时因读小人书喜欢上写作,钟情于散文,时有文章见诸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