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镇淮楼
聆听镇淮楼
◆王仁兴
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宁通高速,路平车稀,我的车在坦荡如砥的江淮平原上驰骋。车厢里飘荡着马玉涛演唱的《马儿啊你慢些走》,歌声轻快甜美,爽利而悦耳动听,时速一百的车,驾驶得平稳且舒坦。
有人说,夫妻俩都已退休,每月有数千元退休工资,旅行可以“说走就走”。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以普通职工身份退休的我俩,虽说年纪不大,但也六十又几了。跟团怕累,包车嫌贵;路不可太远,时不可太费;还要看看季节与气候……家中88岁高龄的老母需照顾,读小学二年级的孙子要接送,真可谓上有老,下有小。每天杂务忙忙碌碌的,尽管自己有车,但说走就走的旅行说说轻巧,却难做到。这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吧。今年入春以来,日趋温暖的气候已经将百花都哄得次第开放了,老夫妻俩遐想着远方曼妙的风景与多彩的风情,心里蠢蠢欲动。但几次谋划的旅游,都被这样那样的俗务缠住了,计划只能胎死腹中——计划总跟不上变化。就在我俩有点无奈与落寞时,儿子与媳妇都说他们近期的工作不忙,催我俩乘天气好,气温也适宜,抓紧时间出去几天。于是,山重水复的旅游就柳暗花明了,第二天一早,我俩就开车出发。
旅游目的地,我早就有心仪之处:那里有大漠荒原的金戈铁马,也有小桥流水的杏花春雨;有强梁霸悍的铁板琵琶,也有玲珑女子的浅吟低唱;有千里迢迢的漕船云集,也有关山漠漠的驿马飞奔;是“橘逾淮而成枳”的物候界限,也是冬季零度等温的地理界线;是淮河与大运河的交汇点,也是韩信与周恩来的出生地;那里有感天动地的窦娥冤,也有石破天惊的孙悟空;有英雄辈出的人文荟萃,也有底蕴深厚的历史文化;大运河的涛声是否依旧?清晏园的御碑如今安在?那里是天人合一,南北交融,精致与气概,浪漫与质朴,明月画舫与长城浩歌,雕栏玉砌与俊鹘盘云,麋集于一身的神奇大地……
长江之南有江阴,古淮河之南有淮阴,山水相连,江河相通,江阴与淮阴,心心相印。况且两地距离不远,汽车走高速公路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不过淮阴现在叫淮安了。淮阴与淮安,难以说清楚历史上谁管辖谁,即便在近代也翻来覆去变换隶属关系,一会儿淮阴地区管辖淮安县,一会儿又淮安升格成地级市领导淮阴区,这就不去管他了。反正地方还是那地方,大运河与淮河依然在那奔腾流淌,更何况淮安有座镇淮楼,楼名数百年未变,估计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也不大可能会改名了。那就到镇淮楼去——看看走走,或许可以触摸一段鲜活的历史,领略一地独特的风景,感悟一段多姿多彩的风情,聆听那不同凡响的大声音。
开车两个多小时之后,上午八点半,我的车已经停在镇淮楼边了,原先要买门票的景点,现在成了开放式公园。徜徉其间的大多是当地市民,当然也有像我这样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不过,无论是当地市民,还是远方来客,脸上的神情大多是悠闲的,慢笃悠悠地在这古意盎然的镇淮楼边走动,或伸腿弯腰,也不急不躁。我大略望去,镇淮楼景点,长不足二百米,宽则百米之内。尽管处于淮安区的核心区域,也可称黄金地段,但抵制了商业氛围的循循善诱,拒绝了灯红酒绿的挤眉弄眼,一切剥离了物欲的场所,余下的大多是精神上的放松。我虔诚地回绕镇淮楼走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的拾阶而上,站在楼平台上仰望天空。我想起多年前读到的一段资料,说的是公务繁忙几十年,难以回乡省亲的周恩来总理。在一次南方结束公干后的回京途中,专机飞临淮安上空,特意让飞行员降低飞行高度,试图从机窗瞭望家乡的标志性建筑——也许他当年的记忆里镇淮楼是雄伟的。一位日理万机的老者伏在窗边的身影,那瞬间的瞭望,是跨越时空而千年不变的游子情怀,也是英雄豪杰与平民百姓一样的对故乡眷恋。老人家他看到镇淮楼了吗?或者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他的出生地了吗?那一刻他眼里是否有晶莹的泪花? “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或许他老人家是五味杂陈,感慨万千,或者说百感交集,他眼眶里该有些许湿润吧……想到这,我望着飘浮着几朵白云的蓝天,似乎有飞机穿云而过,耳边也仿佛听到飞机的隆隆轰鸣声。这隆隆轰鸣声与当年周总理专机的声音相似吗?此时此刻,我真的说不清。
镇淮楼像排头兵一样屹立在淮安古城,紧挨着楼的北面是总督漕运部院,总督漕运部院北面一路之隔就是淮安府署,如果沿着这条轴线向北延伸,大致不远处是吴承恩故居。总督部院与州府衙门,已经不见当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喧哗,时间的流逝让当初显赫的官署如今归于沉寂,连游人也很寥落。总督部院成了遗址公园,落寞得除了门面还显得有些气派之外,里面一点没啥花头。几块显然是从别处搬来的绞关麻石(古时拉船过闸的原始工具之一),孤零零地陪着依稀能辨认的老墙基,很是让人心寒。淮安府署似乎要堂皇一点,但买票进去之后,六部衙门也是冷冷清清的。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谁还喜欢来这权势过期的地方呀,人是很势利的,要去也得去当今握有实权的部委办局,那里才有唾手可得的利益。在清冷的总督漕运部院与淮安府署走走,可能会让一些手握权柄者想起“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之类的用权法则。而像我这类从未有过权力的普通职工,却想起了一个很是意味深长的词语——世态炎凉。不过,在淮安府署,有一个强音一直在历史的天空回荡:那就是“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这不是窦娥呼冤的声音吗?是的,我诚惶诚恐地在府署窦娥临刑处徘徊,耳边,不;心底,不;是普通百姓在历史深处发出的。那是撕心裂肺而惊天动地的控告;那是正直良知与鲜血生命的诉求;那是古今中外与历史现实的呼唤。控告、诉求、呼唤着司法公正与社会公平!窦娥冤的故事就发生在距离镇淮楼仅一箭之遥的淮安府署。关汉卿笔下的戏剧情节是虚构的,因为淮安六月飘雪肯定是虚幻色彩,白雪掩盖鲜血的色彩——窦娥的形象已深深嵌入民族的历史文化长廊。戏剧《感天动地窦娥冤》,值得让公检法从业人员,或者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好好看一看,听一听窦娥那穿越时空的控诉,那声音感天动地呀!
在镇淮楼边,除了窦娥的喊冤声,还响彻着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声音。明末清初的吴承恩,利用当年三教九流汇集淮安的地理与人文优势,将民间口口相传的唐僧取经故事,集大成于一部《西游记》,为煌煌的中华文学宝库留下了不朽的文学形象——孙悟空。一个腾云驾雾法力无边、金箍棒横扫妖孽的孙悟空;一个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保驾唐僧西天取经的孙悟空;一个执着坚韧、天不怕地不怕但跳不出如来佛手掌的孙悟空;一个百姓喜欢除暴安良铲除不平、官员喜欢驯服听话随时差遣的孙悟空。“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优美的歌词与动听的旋律,国人大多耳熟能详。因为在华夏大地上,无论是高档歌厅,还是寻常陌巷;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哪怕是达官贵人,还是那平头百姓;即便是专业演员,还是那山村野夫,男女老少大多能哼上几句。这种声音,不仅仅是近代有了影视作品才有的,而是在华夏民族文化史中源远流长的。
镇淮楼沧桑古意地挺立在淮安区的中轴线上,尽管现存的建筑是公元1881年重建的,但建楼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代甚至更远。自从淮河两岸有先民生活之后,桀骜不驯的淮河洪水时常泛滥成灾,千百年来民不聊生应是常态。要不,到了新中国,国事千头万绪的毛主席,还专门为一条河作出“一定要把淮河治好”的指示。楼名的本意大概是为了镇住肆虐生灵的淮河,这与取镇海、镇江这类地名的道理差不多,寄托着当地民众的一种美好愿望。楼不高,却雅;不奇,却秀;不雄伟,却妩媚。熟读夏坚勇先生《大运河传》的朋友不要笑我,这里套用了夏先生的句式。我这次锁定去淮安,很大程度上是受夏先生《大运河传》的影响。因为《大运河传》一书中,淮安有浓墨重彩而相当精妙的一段章节——《清溪馆与清晏园》。清溪馆的酒喝得很豪爽也很缠绵;清晏园里“南船北马,舍舟登陆”碑已经漫漶;几代帝皇的御碑,在清晏园里占着很重的分量。清朝河道总督高斌虽是乾隆的岳父,高斌的女儿慧贤皇贵妃在后宫也深得乾隆宠爱,皇上也褒奖高斌“绩奏安澜”“底绩宣勤”。高斌在任上既勤勉又胆战心惊,(现在清晏园还挂着他的像,以治水英雄的名义供着)但还是在一次因河决堤,皇上雷霆震怒而绑缚刑场陪斩时,吓得半死,一年半后就死于治河的工地上。高斌的继任者高晋,因懂得讨皇上的欢心,处理河道事务游刃有余,官场上的潜规制又拿捏得恰到好处。是的,好处——升官又发财,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这些故事,时常从历史深处对现实生活发出活色生香的诱惑之声,而且总让人有滋有味地津津乐道。可以说,淮安作为一个历史的、人文的、地理的重要节点,宋、金在这里对峙百余年,韩信从这里走向大舞台,运河在这里踌躇几个世纪。(春秋战国夫差开挖运河以淮河为终点,隋朝杨广向西开挖汴河,元代运河才向北延伸,形成现在的大运河格局)因为淮安拥有那独特的流风遗韵,定然能吸引远方的客人来游览与聆听。
汽车行驶在淮安市区,我不得不说还有一种声音很有意思。那是导航系统不时传来的:此处限速60,你已超速;此处限速40;你已超速,此处限速20,你已超速!这种提示很频繁,有点警告的味道。让我开车很谨慎,当然也有点无奈,宽广而平坦的市区主干道,十余公里的双向八车道,仅仅只允许车速60,去清晏园的路,有部分路段甚至限速20,我暗自摇头叹息。在淮安开了半天车,忽然冒出一个奇突的疑问:一个地方的汽车限速高低,是否与经济发展快慢有关系呢?这当然是经济学与社会学的课题,我真的不懂,暂且将这种声音记录在此吧。
一天的游览日程安排紧凑而充盈,走的看的想的很丰满,晚上住宿在淮安宾馆也很温馨——不是富丽堂皇的温馨,而是那种游玩后有一处静谧安逸的休息地,感到心满意足的温馨。淮安宾馆离镇淮楼也不远,一点噪音也没有,睡得踏实安稳而香甜,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的八点钟了。
2018.5.3
【作者简介】王仁兴,男,1957年5月生,1978年考入当时的江苏师范学院中文大专。毕业后一直在中学从事语文教学,高级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有二十万字散文集《原声》,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