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演出上字幕的诀窍——在演员张嘴前两秒按回车键

向所有为京剧服务的的幕后工作者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来源:文汇报      作者:邵岭

戏曲演出打字幕的做法,始于1952年全国第一届戏曲汇演,到今年整60个年头。现如今,能不看字幕而听懂戏曲唱词的人怕是越来越少了,但有多少人琢磨过——这字幕是怎么来的?你不会说是有人事先编了程序,到时候一切交给电脑吧?告诉你,现在的字幕确实事先输入了电脑,但在演出现场,还要由戏曲字幕员操作放映。那么,你又怎么想象戏曲字幕员的工作?会不会觉得那是一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活儿,无非就是跟着台上的进程,按按电脑键盘上的回车键而已?

  完全不是这样。  

  一连串工作的最后成果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话,对我们字幕员同样适用。”张丽华是上海京剧院第一位专职的电脑字幕员,至今已经做了11年。她有一套完整的工作流程:接到演出任务,去资料室或上网找那些戏的剧本做模板;演出前“响排”(就是演员和乐队合练)的时候,把演员们的每一句唱词和念白都录下来;而后,拿录音跟剧本模板逐字对照修改。有时伴奏太响盖过了演员的声音,她要挨个儿打电话核对;有些演员不好打交道,让他们回忆唱词便觉得是份外事,少不了要软磨硬泡好几个回合。“所以,干我们这行,脸皮厚,宠辱不惊,那是必须的。”张丽华大大咧咧地说出一句心得。

  3小时“响排”,张丽华往往得花上3倍的时间听着录音修改字幕;11年里,她经手做字幕的演出有上千场次,这样的流程也就走了好几百遍,每一次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京剧是口传心授、口耳相传的艺术,同一出戏,不同流派不同演员都会有一套自己的版本,就拿常常上演的《四郎探母》来说,仅仅在上海京剧院,李军/史依弘组合和王珮瑜/李国静组合唱的就不大一样。

  经过这好一番折腾,才有了一场演出的字幕“定稿”,“观众看到的,其实是我们一连串工作的最后成果。”

  出字幕时机大有讲究

  等到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演出开始,字幕员是不是就可以松口气,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行?当然不是。观众只看到字幕随着演员的唱一行行显示在屏上,却不知道出字幕的时机大有讲究,提前和滞后都会影响你看戏的效果。为了让字幕出现得恰到好处,对观众是辅助而不是干扰,上海京剧院对字幕员提出了非常具体的操作要求:在演员张嘴前2秒按回车键;若有“包袱”,则要等演员抖完了才出字幕,不然就好似一个谜语提前揭晓了谜底,“笑”果全无。

  这意味着,字幕员对每一出戏的剧情、每个演员的表演风格、每一段伴奏的韵律都要烂熟于心。换句话说,字幕员必须得是戏迷,最好还要能唱。张丽华是老旦出身,后来因为心脏不好才转行做了字幕员,很多戏本来就会,这件事轻易难不倒她。不过尽管如此,她仍然觉得做演员时积累的老本不够吃,毕竟演员只需要掌握和自己有关的部分。

  另一位字幕员李思源,是前两年从天蟾逸夫舞台调来的,打七八岁起就跟着爷爷进剧场看戏,是个年轻的老戏迷,“在老单位也好算算的”;可进了京剧院,才恍然觉得自己有先前那20年打下的基础也不过是个“小巫”,如今正拜了师傅学唱呢。

  京剧是表演的艺术,即便同一个演员,每次演出也会有不同的发挥;所以字幕员得密切关注台上的动静,跟着他们又“托”着他们。对字幕,演员们是又爱又怕:爱的是有了字幕,他们偶尔状态不好时可以轻声哼唱,观众哪怕听不真切也不影响对剧情的理解;怕的是字幕限制了自己在台上的发挥,好像戴着镣铐跳舞。
  
  “挑滑车”还是“挑华车”?

  字幕员们还有一项艰巨任务:揪出潜伏在剧本模板里的错别字。它们有些是京剧在数代传承中以讹传讹的,比如《天女散花》中那句“又见那如海的蛟螭在那浪中潜”,当年梅兰芳把“蛟螭”(chī)错唱成了“蛟li”,所以在很长时间里,字幕跟着剧本都打成“蛟离”。还有一些则是读音演变造成的,京剧宗的是“湖广音、中州韵”,很多字的发音和现在的普通话有很大差别,张丽华就跟人讨论过“金jue椅”——究竟是“金交椅”还是“金角椅”?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金交椅”,因为“根本就没有'金角椅’这种东西嘛!”

  如此咬文嚼字,容易让人想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在咸亨酒店殷切地问小伙计:“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对戏曲字幕员来说,弄清楚一个字有几种写法,一个读音有几种可能,还真是件要紧的事。这一方面是因为老戏迷越来越少,观众对字幕越来越倚重,字幕打错,就可能影响观众对戏的理解。张丽华记得有一次演出,她在“响排”时听演员唱“高chong”,发音和剧本模板上的“高崇”一样,就没作改动,演出后被人指出来:“这是高宠啊!”而另一方面,如今的观众文化素养都高了,对字幕上的错别字可火眼金睛着呢!《贞观盛世》里借用了一句王羲之:“非是藉秋风……”,其中“藉”是“借”的通假字,张丽华在字幕上用了“借”,也被观众揪出来了。

  不过,也有一些时候,观众对于字幕员们的努力并不买账。最典型的例子是经典剧目《挑华车》,它取材于《说岳全传》,讲的是岳飞与金兀术会战牛头山,金兀术以铁华车阻拦宋兵,被高宠所破的故事。一直到现在,坊间都流传着《挑华车》和《挑滑车》两种版本,而上海京剧院的专家协助字幕组一起考证,认为所谓“hua车”,指的是装饰华丽的战车,而不是能够滑动的战车,所以决定采用《挑华车》的写法。然而错别字一旦演变为约定俗成,改正过来观众反倒觉得改错了。张丽华说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有挑战的成就感,会在心里暗爽一下:“怎么样,又长知识了吧?”

  
  口渴?演出完了回家喝!

  不约而同地,张丽华和李思源都说自己有三怕:怕录音笔没电;怕演员台上忘词;怕自己想上厕所。一场“响排”没录上,就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请演员们挨个回忆唱词。演员上台忘了词,也就打乱了这边出字幕的节奏,得赶快设法圆场。怕上厕所又是怎么回事?因为字幕员这活儿太难,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上海京剧院至今只有两位,分摊了每年220多场演出,每场一人独挑,没个帮手。为此,两人都给自己立了规矩:演出当天不喝水,演完回家喝。但总有偶然,有一次张丽华随团在外地演出,在演出中想上厕所,实在忍不住,只好用对讲机到处搬救兵,好容易找到个“闲人”来搭了把手……一句慢板的工夫,她就坐回了电脑前。

  “我们不能倒下!”这像一句口号,却是他们工作的真实写照。2003年,张丽华患阑尾炎开刀,却正赶上《贞观盛世》参评“精品工程”要演出。她只在医院呆了7天就出来了,而后做的字幕没错一个字,被同事们称作“精品字幕”。

  也有迷茫的时候——戏曲字幕虽然存在了60年,但专职字幕员仍然少见,张丽华现在的职称还是当演员时评的,将来挂在哪个序列、以什么标准评,都是未知数。不过他们有自己的努力方向:做全国最好的字幕员;眼看离这个目标越走越近,干什么都带劲。

  也有失落的时候——当演出结束,观众的鼓掌和喝彩,不会给字幕员。可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字幕是观众和演员之间的桥梁,我们觉得自己可牛了!”更何况,“排戏多热闹啊!看戏多高兴啊!做字幕多长见识啊!”能够天天浸泡在京剧里,沉下心来感悟京剧的魅力,对原本就爱戏的他们来说,是一种福分,“我们是上海京剧院里最幸福的人,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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