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情深
一汪情深
文/汪厚霞
时间是回不去的旅程,可是回忆却让能我们重温一段旧时光。
又是一年春来到。暖风吹过,草绿花开。老家门前池塘边的几棵老树也抽枝展叶,绽放生命的活力。
记忆中池塘边靠东头有一棵歪脖老柳树,粗壮的枝干旁逸斜出,疏影倒映在宁静的水面。
我们这里把不大的池塘叫作“汪”。那时门前的这个汪在我眼里很大很深也很神秘。
上初中时,门口的菜园和汪之间隔着一片不大的玉米地。我常常早起,穿过玉米地,来到汪边背书。汪里水很清澈,水质也好。那时没有水井,也没有自来水,大人们用一根木扁担和两只大木桶到汪里来挑水回去倒进院中水缸里,作为平时的生活用水。
记得有一年,因失火而失明多年的老太(太奶奶)在一个傍晚突然说能看见东西了,看见了我妈梳着长麻花辫。大家听了都惊奇不已。正在从汪里担水的大爷二老爹们都扔了水桶跑到我家老太面前,叫老太说出他们的长相。其他邻居听说也纷纷过来一探究竟。见到的人都啧啧称奇。
第二年,活了八十多岁身体健健康康的老太突然走了。后来听大人们说,她眼睛突然复明是回光返照。
汪北岸除了东头那棵歪脖柳树,稍微朝西一点也有几棵大树(已想不起名字了),树根紧靠水边长,有一大半裸在土外。根系沿着汪边横长,盘桓交错,异常结实,成了人们洗衣洗菜的天然码头。
那时从田里干活回来的大娘大婶们常来这里淘米洗菜,洗衣刷鞋。淘米洗菜时偶尔从淘箩(一种竹编的圆形篮子)漏掉几粒米、几根菜叶,总有成群的小鱼游过来争食。有时我会故意拎着空淘萝去汪里捞小鱼。
我妈常叫我去汪里刷鞋子。她把一大篮子(父亲用田头紫穗槐藤条编的,大而结实,我还年幼拿不动)脏鞋拎到汪边,倒进近东头的岸边浅水区,然后叫我来刷鞋,她自己则回去干其他事了。
那时的大人小孩鞋子都是手工布鞋,一旦脏了,鞋绑、鞋底、鞋里都要刷,很费时费力。我慢慢吞吞,磨磨蹭蹭,一边涮一边玩。有时还会爬到那棵歪脖树上,躺在那个伸向水面上空的枝丫上假寐片刻。
我妈总不放心,一会儿叫我一遍。如果我应了她就不叫了。如果我没听到或者听到了故意不睬她,她就会马上到汪边,看看我是不是掉水里了。说实话,我那时很反感她这样做,觉得她干嘛要这样一惊一乍的,小心过度,就常常假装没听见,不理她。
汪南岸是一条窄窄的小河堤。一年四季,茅草丛生,芦苇密布,人迹罕至。但我从小天生就是男孩子的性格,鲁莽,胆大,调皮。常常一个人偷偷去“探险”。
村里有人家养了几只鸭子,印象中鸭子似乎天天漂在汪里。有一次纯属偶然,我在汪南岸茅草从里捡到几枚鸭蛋,喜不自胜拿回家。从此这个鸭蛋窝成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没事就去找鸭蛋,尽管多次落空,但一直乐此不疲。
不仅捡鸭蛋,我还爱掏鸟蛋。
我们生产队分前后庄。我家在前庄,村前有汪。其实后庄村前也有一汪。那个汪南岸是条大路(至少在当时是),北岸很平坦,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在芦苇里面住着一种我们那叫“柴呱呱”的鸟,天天叫个不停,呕哑嘲哳,但我非常喜欢。
眼前这浓得化不开的青纱帐里,谁知道藏着多少秘密?大人们总是说里面有青草蛇,叫我们小孩子千万不要进去。但我一个人偷偷进去过几次,从未遇到青草蛇,倒是掏到了很多柴呱呱蛋。有一次我把手举高伸进窝里没摸到蛋,却摸到一团软乎乎的黄口幼鸟。我把嗷嗷待哺的小鸟连窝端回家,被我妈大骂一顿,叫我送回去。
每到夏天,村前汪里长了一层菱角鸡头。我妈会用布(音)桶(一种大圆浅口木桶)漂在汪里,人坐桶里,摘菱角鸡头。汪里水很深,但我妈一点也不怕,因为她会水。我们小孩子只能站在岸上干望,或者掰断一根粗长的芦苇,把细的那头末端折成三角形,系牢,然后伸进水里“套”近处的菱角鸡头。
夏夜来临,我们躺在汪边打谷场上的塑料布或凉席上乘凉。那时没有电没有路灯,点点星光下,汪边的树木草丛变成了团团黑影。每次默默凝视,我总把它们幻想成各种妖魔鬼怪,吓得我总是依偎在奶奶身边。听说多年前爷爷流亡台湾,奶奶经常一个人默默朝东南遥望。
不过,汪边萤火虫也多,也会吸引我和小伙伴们拿着小空瓶去捉。听说萤火虫吃蚊子,我们就捉回去放进蚊帐里。
岁月流逝,世事变迁。时至今天,汪仍在,却早已不复旧颜。那棵歪脖柳树早被砍了卖了,那几棵树根作码头的树不知啥时也没了,汪里的水除了夏季汛期时很少很脏,也没有鸭子漂在上面,也没有菱角鸡头。但每次回娘家,我总还会不知觉地走近汪边看看,站站,想想。
我知道时光无法倒流,但有些事、有些人却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融进了生命里,哪怕时空久远虚无。
汪厚霞,江苏省淮州中学英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