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潘兰香的随笔《读柳永》（外二章）

读柳永

“且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读柳永，不仅仅是因为那“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美，更是因了他婉约文字后的风骨和他在生活中的一番睿智。

常常遥想那長長的皇榜，那么长那么长，竟然容不下他的名字。“文章干古事，功成一瞬间”，十年寒窗在几千年前那个君主厉色的一句话中化为云烟，同时被埋葬的还有那“偶得龙头望”的美梦。可是他坦然了，没有泪水，没有那传统式的”悬梁刺骨明科再考”，他自此放旷不检，以妓为家，将一个手板上写道：奉圣旨填词柳三变。于是在水边在月下，秦楼楚馆瓦肆勾栏，就有了他的身影，中国诗词史上才有了清丽的一笔。

柳永何尝没有想过前途的断送，生活的艰难？可正是因为多想了一步，想到了借题发揮，想到了走到人民中间去，想到了真把浮名换成自由自在地去歌唱他的热爱，于是他没有失去生活中的美丽，没有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意者。

“凡有井水饮水，皆能歌柳词”，一时东京多少名妓，无不敬慕他，以得见为荣。妓家传出几句口号：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永词名，盛传花街柳巷，缙绅之门，绝无文字之交。东京城里与他往来甚密的三个出名上等的行首：陈师师、赵香香、徐冬冬，赔着自己钱财，争养柳七官人。柳永在《雨霖铃》中写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仿佛江南如染秋色尽到眼前，秋江渡口，寒蝉凄切，杯酒无法释尽万古愁绪，柳永与前来送行的三个姑娘执手泪眼相看依依话别，烟柳画桥水天一色，风帘翠幕里十万人家，重湖清波里的十里荷花，那份在斜阳归鸦兰舟催发的别情，更是不胜愁了。柳永功名蹭蹬，赖有红袖知音，当兹别离，不仅有眷恋之情更有高山流水之思。在那首《卜算子慢》柳永低吟浅诉：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续。脉脉人干里。念两处风情，万里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谁寄？柳永将离情别意相思无凭的悵惘写得极致漂亮，如丹青画笔跃然纸上，江南的情味韵致无论在如烟细雨里或柳外暖阳里，也是有声有色的，平仄声里，自然天成，如月夜子规，如雨打秋萍，飞珠溅玉润物无声，让宋词比那一江江南春水更加婉约有致。

读柳永，没有那种大开大阖的情绪，只有眉心微蹩或唇间浅笑的小情绪，我从不认为柳永是那种吃“软饭”的男人，白衣才子词坛圣手，且不是那种充满庙堂之气的道貌岸然，他的词接地气自是传唱不绝。关于柳永的故事多关花街柳巷，冯梦龙的《喻世明言》中的那篇《众名姬春风吊柳七》，这个故事不管是否杜撰，但我更愿意是真的。话说柳永仙去，可他毫无家计，都是众妓殡殓买地安葬，出殡之日，满城妓家一片缟素，哀声震地。自葬后，每年清明左右，春风骀荡，诸名姬不约而同，各备祭礼，往柳七官人坟上，挂纸钱拜扫，唤做“吊柳七”，又唤做“上风流冢”。后人有诗题柳墓云：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柳永虽去，才名干古，词名干古，野史也让人读来颊齿生香，心里倒生出几分羡意来，他的不第，他的潦倒，倒是他脚底的尘泥，跺一跺，便无踪迹了。虽然，他没有沉浮宦海几十年的参悟与深沉，但谁又定了了词情非要有家国情怀，而不能抒发自己的个人幽思呢？

沧海一粟  

我国古典诗歌的黄金时代非唐代莫属，浩如烟海的诗歌作者，几乎是男性诗人的天下，女性作者的身影如翻涌長河中的几朵浪花，巜红雨楼跋记》中说：“唐有天下三百年，妇人女子能诗者不过十数”。

据《唐宋遗史》载：有一位女子七岁就会写诗。武则天召见，并命她以巜送别兄弟》为题作诗一首，女孩即兴作此诗一一

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飞。

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

”别路”“离亭”“云起”“叶飞”，都是送别的情深语切，凄凄满别情，让人黯然神伤。而“人异”“雁归”似乎不是表达兄妹离情，却是在叹息自己低到尘埃的女子身份。

七岁女子的诗，让人称奇，也让人怅然若失。她该是一个有灵性的女儿，可在《全唐诗》中仅存一首诗，连署名都是无名女子。她若是有李清照那样的幸运，嫁得一个赵明诚那样志趣相投的丈天，那么也会在诗歌的天空缀上一颗耀目的明星吧！可她如可怜的沧海一粟，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纵有诗才横溢，那也是博人一赞的生活点染，最终嫁作人妇，相夫教子，侍奉翁姑，生活的俗情俗事，侵蚀了她的才华与灵性，最后落个“泯然众人矣”！甚至不如墙角苔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在某个西风黄叶衡阳雁去的秋日，那个被生活打磨得平庸之极的妇人，曾经多愁善感的灵魂会在她心里如流萤点点，明明灭灭地呈现曾经那宫中作诗的辉煌一幕吧！

想到这里，我有点窃窃的庆幸，我是生在现代的女子，没有藤萝的命运，必须依附男人这棵大树，我也是一棵树，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蓝天，阳光，雨露，春华秋实，尽管，我也同样承受生活的风霜冰雪，如舒婷巜致橡树》中写的：不做攀援的凌霄花。即使低到尘埃里，也要开出自己的花。

清籁  

明代吴从先在《小窗自纪》中写：“论声之韵者，曰：溪声、涧声、竹声、松声、山禽声、幽壑声、芭蕉雨声、落花声，落叶声，皆天地之清籁，诗肠之鼓吹也。然销魂之听，当以卖花声为第一。

清籁，自然界清幽的声响。四时不同，天地万物清悠的自然声响也各有千秋，如同诗情四溢的古乐合奏。

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中有句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当你清晨还在欲醒未醒的春梦中缠绵，从青石板深巷传出清丽美妙的卖花声，推窗循声，袅娜的身影在濛濛烟雨中渐行渐遠，只有那悠長软绵的卖花声萦绕耳畔，那该是多么令人销魂的声响呢？古往今来，诗人词家将”卖花声”作为吟咏的主题，留下许多让人齿颊生香的篇章一一清代彭羿仁的《霜天晓角》一词：“睡起煎茶，听低声卖花。留住卖花人问：红杏下，是谁家？儿家。花肯赊，却怜花瘦些。花瘦些关卿何事？且插朵，玉钗斜。”恰如邻家闲话，自然纯真，卖花声是少女情怀的吐露，动人心弦，是令春天温暖灵动的声音。

自然界的声音，听着，或生忧思婉转，或豪迈激昂，如苏子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宁可湿衣不可乱步的淡定，岂是我辈中人效仿得了的?花了妆容，露了身体，是极其狼狈的，何敢”一蓑烟雨任平生”？“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梧桐细雨，黄花堆积，阵阵秋寒，那真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文字的美，只让我词穷，思拙，生怯。

载不动的愁令人累，更又少了一份与生俱来的从容，自然的清籁，声声入耳，人总不能因此让情绪风急浪高或跌入谷底，那么，最好的是”也无风雨也无晴”。宋赵师秀《约客》一一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久候的友人叩门声没有如约响起，池塘水满处的阵阵蛙鸣，屋外潇潇夜兩声，在深沉的夜里越发喧嚣，孤寂的诗人闲敲棋子，换作是我，把那自然的清籁当作背景音乐，下一局无人对弈的棋，自得其乐，减却几分悵惘吧。稼轩先生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一片蛙声令夜行人心情愉悦，静寂的乡村路，有蛙声打破宁静，有稻香盈满周身，祥和喜悦流动字里行间。在雪落无声的冬夜，坐拥暖炉，”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想象着驿外断桥边凌寒的梅花疏影横斜的清姿，急不可耐地约二三好友踏雪寻梅，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皆是缘于雪落”有”声的清籁。

自然的清籁，花开叶落，蝉噪鸟鸣，松吼泉流……凝心倾听清籁，感恩大自然的厚赐，给生命的尘色染一抹纯净，给心灵的躁动注一剂清凉…

潘兰香，学了医，却做着学医之外的梦。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