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母的三次下跪,读来令人心酸
她这样的年龄,这样的富贵,四世同堂,儿孙绕膝,本该稳稳端坐于厅堂,接受儿孙媳妇们的参拜和伺候就好。但是,我们分明地看到,作为老祖宗的她,依然有她敬畏的、信奉的、尊崇的东西,需要她亲自去跪拜、亲自去礼奉。
说是三次下跪,不如说是三类下跪,因为遇见这样的情况,满头银发的老祖宗——贾母,她还是会下跪,毫不犹豫,毫无怨言,毫无选择。她颤微微地下跪,她喘嘘嘘地爬起,她有些迟缓,她又有些坚持,为了什么?我想她心里是有明镜一样的答案。
第一类下跪,祖宗祠堂,这就像感恩节吧。中国的传统节日比较多,按照封建社会的宗法礼仪,每逢重大节日,不仅是像贾家这样的大家族,就是上至帝王之家、下至黎民百姓,都要祭拜祖宗,敬奉供品,告慰先人,感念祖德,同时也有祈求祖宗保佑的意思,保佑家族持续的繁荣昌盛、保佑儿孙的富贵康宁、保佑子孙后代的平安永福。作为封建大家长的贾母,自然是这一重大活动的领头人,她虔诚地上香,凝重地跪拜,一招一式,不肯有半点缩减,不肯有丝毫懈怠。也是啊,如今一切的繁华荫封,不都有赖于先祖们的文治武功吗?是该要感恩,是该要敬奉,是该要定期向祖宗汇报汇报啊!贾母带领全家人,深深地跪拜在祖宗们的牌位前,歌功颂德,教育子孙,万万不可背祖忘德,做出辱没祖宗先人的事情,以免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第二类下跪,打醮清虚观,拜神求福。《红楼梦》第二十九回的回目这样写道“享福人福深还祷福”,连用了三个“福”字,可见此次活动的目的——祈福。
在这方面,东西方文化有着显著的不同,如果说西方的教堂是用来忏悔的,我们东方的庙宇则是用来行贿的!
西方人去教堂的时候,是不带贡品的,带去的是自己一颗有罪的心,坦诚于神前,祈求谅解。西方的神收到了罪恶,送出去心安。我们东方人就是不同,丰厚的贡品,缭绕的香火,华丽的庙堂,将我们的神仙美美的供奉在中央。三跪九叩之后,上了供和行了礼的供奉者,就开始向神仙说出自己的“心愿”,或求财,或求福,或求官,或求学。神仙收到的是贡品,送出去的多是梦想。
每天被福气追着跑的老祖宗也出发了,浩浩荡荡,带着家人,带着丰厚的供品,来祈福了!“福寿双全的老祖宗,已是贾府金字塔尖的第一人,怎还贪心不足,还要找神仙祈福呢?显然,这个老祖宗心事重重啊!
长孙女元春得封贵妃,是家族里的泼天大喜事,然而孙女省亲归来,却是泪落连珠子,嘤嘤噎噎,欲哭却不敢,欲说却不能,半吞半吐道:“想当初,就不该把我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不得见的人是谁?当然是皇上啊!当然是一家子骨肉啊!外人见与不见,哪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倘若元春嫁个门当户对的门第,夫妻们尚能隔三差五饮个小酒、听场小戏,逗弄一下儿女,孝敬一下老人,那是多么热乎乎的人间烟火啊!元春什么都没有,除了寂寞冰冷的富贵。
长孙贾珠已经去了,贾琏还算美满,爱孙宝玉的婚姻该如何呢?眼见他和黛玉有情有意,宫里娘娘又微露了“金玉姻缘”的旨意,如何破解这一难题或者说“两全其美”呢?谁才是最佳人选,既要小孙子幸福,又不要失了姻亲的和气才好……
两个儿子吧,都是做老爷的人了,一个只顾和小老婆喝酒玩闹,一个只顾和清客相公闲谈风雅,谁才是家族的支柱?谁才是贾府大厦的支撑者呢?
东府里更是一片混乱,珍儿父子只管胡闹,风言风语不断,哪个肯好好做官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呢?
贾母跪拜着,深深地跪拜着,虔诚地跪拜着,蹙紧了眉头。神前的拈戏,从《斩白蛇》、《满床笏》到《南柯梦》,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神要如此,也罢了!”从起家到富贵到衰败,一切皆有定数啊!
其实在进入清虚观之初,张道士就警告王熙凤了:“要积些阴鸷才好!”做了老道的贾敬,宁可生日不过,也赶着儿孙们印出一万份的阴鸷文来,散发出去。
一个没有忏悔的家族,带着斑斑劣迹、累累罪行的家族,神仙会保佑吗?神仙还能保佑得了吗?
贾母的跪拜,实乃骨肉亲情,舐犊情深啊!
第三类下跪,跪皇亲孙女贾元春。元春封妃以后,虽然只夜半来过一次,贾母等人可是足足准备了一年多,大兴土木不说, 连一应俱全的花鸟虫鱼帘栊帐幔等都购置齐备,可谓奢华至极。
贵为皇妃的元春归来的时候,正襟危坐,帘幕低垂,满头白发的嫡亲老祖母先是道旁迎接,后是大堂下跪行礼,这跪的是制度的尊严、皇家的礼仪,是对皇权的趋附和奉迎。地位的尊卑,将人性的天伦生生颠倒过来……而那个深宫里高高在上的孙女婿啊,何时也来看望看望老泰山?问候问候丈母娘?给老祖母行个家礼呢?
无人奢望。包括元春的夫妻关系如何?婆媳感情怎样?为何还没子嗣?等等问题,作为至亲骨肉的家人,概莫能问,概莫能言!有的却是白发祖跪黑发孙,这场景,不禁元春滚下泪来,我等看官观及此处,焉能不心酸眼热?
贾母的下跪,祈神拜祖敬帝王,无非为了儿孙们,无非为了子孙后代的福寿安康。贪腐的贾赦、迂腐的贾政、荒淫的贾珍父子、不学无术的贾琏、风花雪月的宝玉等等,谁能理解老人的心意呢?谁能继承祖上的衣钵并将之发扬光大呢?谁又能拯救这个大厦将倾的家族呢?
唉!贾母跪破了膝盖又如何?
贾敬散发一千万张阴鸷文又如何?
“子不教,家之祸”!又或者,教育的方向本就是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