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十三）：岳父大人
本文作者：李云彪
在我家房后的邻居家里，炕头角落坐着一个挑毛衣的姑娘，双腿被身体斜压在下面。她手里的两根长针上下翻转，眼前的红毛线蛋随着姑娘双手的舞动在逐渐缩小，两根羊角辫偶尔摆动几下，看得人眼花缭乱，可见姑娘织毛衣的技术了得。仔细观察那姑娘还算俊俏，两道粗眉向鬓角扫去，两眼有点细小，鼻子高挺，牙齿整整齐齐的。上穿紫色褂子，下穿黑色裤子。
我在后炕沿上坐着，双腿耷拉着，上身靠着大红柜一角。当姑娘低着头挑的时候，我就盯着她看，当姑娘抬头时，我就低下了头。有时候，来不及低头四眼就相对了，这时候，双方又想笑又不敢笑，然后，她又低着头挑，我就小心翼翼地看，只怕她又抬头看我。就这么坐了一阵子，我就走了。
第二天，邻居媒人问我：“看对了没？”我腼腆地笑了笑。媒人说：“笑就是看对了。”又说：“人家是看对你了。”我又笑了。媒人心里有了底，于是说：“那咱们就择个好日子订婚！”
过了几天，女方父母捎来话，说让我去他们家，要看一看我。一天，我就和媒人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了。路上进供销社买了一瓶酒、两盒青城烟。到家了，挑毛衣姑娘和她的父母都在，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弟弟。她的父亲比母亲个子矮，留着胡须，大概六十多岁，看起来挺精神。
他们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吃的是油炸糕，姑娘的老父亲还和媒人喝了点酒，两人用一个塑料小红盅，一递一口喝。让我也喝，我说不喝。其实，我也想喝点，但怕人家笑话，就说不喝。
我听出来姑娘的父母亲都说的是山西浑源话，因为我们村有个大爷就是这样说话，我们都叫他浑源大爷。口语中常常带有“这光、那光”这些词语，挺好听。
我吃了两个油炸糕、一碗烩菜，就不吃了，人家还让我吃，我说吃饱了。老父亲说：“这光孩子，吃了那么点儿倒吃饱了？”我说：“吃饱了，吃饱了！”其实，我根本没吃饱，是不敢吃了。
吃饭期间，有几个哥嫂也来看了看，我和人家也寒暄了几句，哥嫂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姑娘的老父亲，也就是我当时第一次见面的未来的岳父大人，我觉得他是一个爽快之人。
也许是姑娘家的人觉得我这个人不错，于是就决定订婚。订婚讲究礼仪是一定的，自不必说。
双方在我家吃了一顿糕，女方该要的都要了，那时候时兴要房，比六七十年代的人任务重了一些。
临走时，我送了准岳父大人一段路，他老人家特意对我说：“那光闺女就交待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子。”我说：“是，是。”可见父亲是多么爱他的女儿。我就想，从此，自己身上就又多了一份责任了。
等到结婚的时候，要的房没盖好，彩礼没给够。岳父主张先结婚，其他的，慢慢地说吧。
就这样，我们成家了。
岳父大人的通情达理让我们有了一个幸福之家。后来，我们就成了岳父家的常客，去的时间长了，胆子就大了，就和岳父大人喝起了酒。先是两个人用那个小红酒杯，一递一口喝，就点儿岳母做的炒鸡蛋。渐渐地，每人用一个酒杯，酒量也越来越大，由二两到半斤，由半斤到一斤。岳父大人成了我的酒友，见了就喝，喝了就睡，从来不醉。和岳父大人在一起喝酒，既有长辈的那种敬重，又有朋友的那种宽松。
岳父也常来我家，赶着毛驴车，路过供销社买上酒，来了和我喝。我每次去也买酒。酒成了我们联系的纽带，酒成了我们感情的桥梁。喝酒时，我们无话不谈，了解了对方的内心世界。
岳父十分喜欢打麻将，而且还喜欢边打边喝酒，一手打麻将，一手捉着酒瓶干喝。买上一瓶酒，打完了也喝完了。一会儿糊糊涂涂，一会儿明明白白。似醉非醉，乐在其中。关乎乐，而不在乎输赢耳！我想，这不就是一种人生态度吗？
岳父是一个十分讲究诚信的人。女儿曾在村里找过一个对象，订了婚。男孩是个比较懦弱的人，怕驾御不了女方，就提出退婚。岳父就把给的东西、干的活都折合成钱连同之前花了人家的一并还给了对方。
岳父岳母都是非常热心之人。
岳父岳母对我们全家给以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小到喂猪的花子（喂猪的辅料，如粉碎的荞麦叶子、桔子）、冬天外面遮挡寒风的窗帘，大到盖房的椽檩，都给我们拿来帮助我们。
岳父对金钱名利看得很轻，常说过得去就行了。大部分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岳父自己是农村人，对孩子们的期望值也不高。生了五男一女，四个男孩只让小学毕了业，一个女孩只读了小学三年级，最小的男孩从小有病，个子矮，生怕其日后成不了家，才让他读了大学。他常对孩子们说，咱是庄户人，认得几个字就行了。这种思想虽然看似有点偏激、短见，但确实是一个农民对生活朴实的理解。仔细想想，如果谁也不想当农民种地生产粮食，人们的吃饭问题谁来解决？有道是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各行各业的人们描绘世界的经济基础，没有粮食寸步难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因此，岳父的思想不能算错误、落后。
岳父的人生观奠定了他一生乐观的生活基调。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以乐观的心态面对，这也不失为一种人生哲学。
人常说，乐观是长寿的秘诀，说得也对。岳父岳母都是长寿之人，一个八十七岁，一个八十三岁，寿终正寝。
写到这里我仍泪流满面！
岳父大人，您老地下有知，来，再干一杯！
谨以此文纪念与世长辞的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祝二老在另一个世界也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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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曾为内蒙古察右中旗第四中学教师，现居呼和浩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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