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为何怕臣子汲黯
历史上,君王怕臣子的情形虽不多见,但也并非绝无仅有。其中,最典型也最微妙的莫过于刘彻与汲黯的关系。
汲黯“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修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从司马迁的评述来看,汲黯大约属于那种冷峻刻薄的人物,为人庄重耿直不合群,为政秉公直言不盲从,行事风格也异于常人。古代的谏官,大多以讽谏闻名,也以讽谏取胜。他们进谏时,通常先要铺垫一下,或者是打个比方,讲个故事,或者是打个哑谜,说个悬案,还有的就像邹忌那样,事先带上琴弦之类的“道具”,先跟国君玩一会儿捉迷藏,待君王省悟了,再说正事。汲黯根本就不屑兜圈子,也不费那个神,往往是口没遮拦直奔主题,唇枪舌剑火药味甚浓。有人将汲黯比作“愤青”,新潮固然新潮,总感觉有些牵强。就像宋人称王安石为“拗相公”一样,说汲黯是“一根筋”“炮筒子”倒比较贴切,汉武帝私下里就说他“戆”得很。
汲黯初为奉使传令之谒者,后为京畿三辅之右扶风,本非专职谏官,却以面折廷诤闻名朝野。他批评起汉武帝来,从来都是直言相向,丝毫不留面子。一次,汉武帝召集群儒大谈明君之道,说我想要怎样怎样。汲黯顶嘴说,陛下内心欲望很多,外表装出仁义的样子,怎么能效法唐尧虞舜之治呢!把皇上噎得半天无语,脸色一变就罢朝了。朝臣们都为汲黯捏了一把汗。因为这事如果换了别人,非掉脑袋不可!可是退朝后,皇上还真没把汲黯怎么样,只是对近臣愤愤地说,太过分了,汲黯真是“戆”得很!
汉武帝素以专横霸道闻名,修理起大臣来毫不手软。他手下的宰相换了一茬又一茬,十余任中,仅公孙弘得以善终。因此有人说,在武帝一朝,宰相成了“被宰之相”的代名词。汉武帝在位期间,满朝文武诚惶诚恐,人人自危,唯独汲黯是个例外。他对武帝从无惧意,武帝对汲黯反倒有所忌惮。大将军卫青入侍宫中,武帝就靠在床边接见他;丞相公孙弘闲暇求见,武帝有时不戴帽子;只要汲黯晋谒,武帝必得肃容整冠。一次,武帝正坐在有兵器的帷帐中,汲黯前来奏事,武帝当时没戴帽子,望见汲黯走来,急忙躲入后帐,派人传话说,批准汲黯所奏。武帝有时饮酒作乐,听说汲黯要来,立刻下令清场。以雄才大略著称的堂堂帝王,对一位并无特异功能的臣子忌惮若此,让读史的人实在难以想象。那么,刘彻真的怕汲黯吗?
从表面上看,刘彻对汲黯确实有些忌惮,但这种忌惮并非出自本心,而是情非得已,势非得已。一次,大夫庄助替汲黯请病假。刘彻问,汲黯这个人怎么样呢?庄助回答说,让汲黯当官执事,没什么过人之处;然而他能辅佐年少君主,坚守已成基业,以利诱之他不会来,以威驱之他不会去,即使有人自称像孟贲、夏育一样勇武非常,也不能撼夺他的志节。刘彻说,是的。古代有社稷之臣,像汲黯这样的人,就很接近他们了。以武帝而言,既然把汲黯看作社稷之臣,坚守的是你刘家的基业,先前又是你的洗马,行事“轴”一些,说话“呛”一些,哪怕憋屈、闹心,也只好忍了。
再者,开明一些的帝王,不仅要为江山社稷负责,还要顾忌当世乃至身后的名声。如宋太祖赵匡胤,一次罢朝后闷闷不乐,内侍问他为何,他说,早朝时在前殿为指挥一事出了点差错,史官必然会记下来,所以不痛快。有些大臣正是利用帝王的这种顾忌,不惜以触怒龙颜来博取诤臣的身价。如灌夫等一干酷吏,多少都有这个倾向,所谓“以讦为直”。不过,“在刀尖上跳舞”的分寸很难把握,弄不好,身价暴跌不说,还会赔上身家性命。有些大臣揣摩到皇上有直谏之好,瞅准时机,也会来一下“合理冲撞”,以便换取恩宠。如公孙弘等人就是这样,所谓“以直取媚”。
“以讦为直”也好,“以直取媚”也好,都是站在臣子的立场上看事、说话,且与汲黯其人的行止不够吻合,因而不能贴切地解读刘彻与汲黯之间的关系。但是,多角度、多层面的观照,会让我们从中看到历史教科书不便呈现的镜像,从而对刘彻与汲黯之间的微妙关系看得更加清楚。(作者/王兆贵)
附注:本文原载《学习时报》,《作家文摘》文史版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