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姚荣华/ 矿区的“自留地”
矿区的“自留地”
姚荣华(四川)
这是一座具有川北典型地理特征的矿井——四周大山环抱,矿区坐落于山沟,办公区、居民区、地面生产设施等依山而建,以河为伴。抬头望远,大山脚下的房屋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如同重庆山城一隅。在每幢楼房的间隙处,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依稀可见。
这些菜地,看似普通,其实不然,它们既是矿井沧海变桑田的见证,也是矿区职工家属艰苦朴素,百折不挠,勤劳协作的印证,早已刻画在矿区职工家属的心里,是一部生活变迁的发展史。
拓荒——“自留地”初见雏形
该矿始建于1969年,建设人员有广旺集团公司(原广旺矿务局)其它矿调来的,也有射洪、三台、蓬溪、潼南等处招来的。当时,矿上没有迁家政策,大多数职工孤身一人,住的是通走廊——不带厨房和卫生间的集体宿舍,吃饭在职工食堂,方便就到公共厕所,妻子和孩子则留在老家。
直到70年代末,职工结婚生子或陆续将老家的妻子、孩子户口迁到矿上,孩子在矿子弟校读书,妻子或全身心地当全职太太照顾丈夫和孩子,或到矿服务公司,从事房屋修建、清掏矿车底、职工医院卫生清扫等工作。但因企业就业岗位少,用工方式不灵活等原因,能到服务公司上班的毕竟是少数。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职工家属将眼光瞄向了矿区周围的大山,他们开疆拓土,种点小菜,自给自足,补贴家用,节省开支。母亲为了照顾我们兄弟俩,被迫辞掉了服务公司的工作,陆续地拉开了开荒、种地、养猪、卖菜的序幕。
“你们那时还小,不知道为了这几块地我跟你爸爸付出了多少心血哦。”每当我问起山坡上那几块地的历史时,母亲常用这话作为开场白。说起家里那几块土地,母亲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叨不完的事,从中足已看出其具有的重要意义。
这几块土地分布在我们家不远处的两个地方,近的不到400米,远的不足1000米,总面积不足半亩吧。据母亲介绍,以前是一个40多度的大斜坡,虽说没有威武挺拔的参天大树,但荆棘、刺笼、杂草,蔓藤等相互纠缠,剪不断理还乱,更为恼火的是土质相当差,以大小不一的石块居多。难怪虽留有拓荒的痕迹,却大都半途而废。
也许是家里的经济条件逼得母亲没有退路,也许是母亲天生不服输的倔强。那时恰逢六月,她不顾天气炎热,全副武装,带着锄头、镰刀等工具,砍荆棘,劈蔓藤,闯刺笼,一步步地攻营夺寨,脱掉覆盖在土地上的绿装,逐步还原了土地的色彩。母亲将砍下来的植物堆在一旁,晒几日太阳,水分稍稍蒸发,用火烧成灰烬,再铲入土中作为肥料。这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母亲必须将大块的石头选拣出来或到其它地方搬运些砖头、建筑垃圾之类的大石块,沿着山坡走势,堆码堡坎,平整土地。那段时间,母亲足足轻了十斤,本来瘦小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弱,粗糙的手,黝黑的皮肤,手上、脚上,甚至脸上留下刺眼的血印。
周围的人常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面朝黄土背朝天,头顶烈日,挥洒如雨的职工家属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更看到了成效和希望,纷纷带上工具,投入到了开荒拓土“抢地盘”的热潮之中。一时间,大山怀抱中处处都是满腔热情,开荒拓土的人,山坡上披荆斩棘声、噼啪的干柴燃烧声,抬石头的号子声,混奏出一曲矿区人不畏艰难,奋发向上的进行曲。
一块块依山而建、大小不一的“梯田”初步形成,并被美其名曰——自留地。
改良——贫瘠土地变沃土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了“自留地”并不代表就能耕种,就会有好的收成。面对矿区山坡土质天生的不足,职工家属又打响了土壤改良的攻坚战。
天还未亮,父辈们就担着粪桶站在公共厕所旁排队担粪,有的为了担到粪,不得不到较远的公共厕所去才行。也偶尔听到因等待时间久了、有人插队,而发生的争执,甚至上演全武行。有时蹲在厕所里,听到身后有人用粪舀狠狠地刮着粪池底板,声声作响,顿时便意全无,也有时在公路楼梯等处,难免会见到一些洒落的粪便,让过路的人不得不捂紧口鼻,面露怨色,但这些并不能挡住担粪大军的步伐。他们成为公共厕所的义务清理员,自此矿上不再安排专人定期对公共厕所的粪便池进行清理了,也节约了一笔不少的费用。
我们家与周边村民的关系较好,父母一有空就到他们的田里背一些肥沃的土壤回来,把家里烧的柴火灰,甚至垃圾堆里筛出的煤渣等,都一一搬到“自留地”里。父母还在家里放了一只桶,专用来夜晚屙尿用,每天早上再倒到地里,我们称其为,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实,这并不是我家才有的特色,凡是家里有“自留地”的都是这样,而且这做法一直延续到今天,一大早提着尿桶上山去浇灌“自留地”早已司空见惯。
那些年,矿上没有抓文明建设工作,对公共用地的管理也不严,职工家属是寸土必争,稍有点空地就码上砖头,搭上棚子,修建猪圈和鸡鸭圈,开始家畜养殖,一来可以做点小买卖,二来家畜的粪便可是好肥料。当时,我们家跟别人共同建了一个猪圈,每年能出栏2、3头猪,加之其离“自留地”也比较近,猪粪什么的,都往地里倒,成为了重要的肥料来源。后来,矿上加强文明建设,开展形象整治,这些被认定为影响矿区形象、非法搭建的棚子全被拆了。
80年代末,矿上逐步修建带有厨房和卫生间的套房,并根据企业发展、经济条件、职工家属需求等,抽出资金对原有的集体宿舍进行改造,增添了厨房和卫生间,为矿区职工家属的生活提供了便利,到公共厕所排队入厕的现象没有了,粪便池也变得更加紧俏起来,常常被舀一空。有的职工家属就将下水沟里的水担到公共厕所里,一个粪坑一个粪坑地冲洗,提高粪水质量。有的则将单元楼的化粪池打开,直接在里面舀。为了那一亩三分地,他们是想尽一切办法。后来,他们相继在“自留地”旁,挖一米多深、直径半米的化粪池,把平时的淘米水、丢掉的烂菜叶等倒入其中,培养绿色肥料,走绿色环保之路。
经过不断的浇灌,土壤改良,以往充满大小不一,一锄头下去总会听到清脆声响的黄土地变成了肥沃的黑土地。堡坎在经历风吹日晒,垮塌、堆码、修砌等折腾后,也慢慢地定了型,变成更加坚固,形成了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梯田”。
升华——生活观念的变迁
在职工家属的辛勤耕耘下,山坡上的“自留地”一年四季都没空闲过,总会种上莴笋、白菜、土豆、玉米、青椒、藤藤菜、黄瓜、南瓜、冬瓜、牛皮菜等等季节性蔬菜,时常开满的各色花朵,将山坡装点的格外美丽。在这些蔬菜中藤藤菜和牛皮菜让我记忆最为深刻,至今也没弄明白,是因我人长得坷碜,父母听了“吃了藤藤菜,长得帅”,还是“自留地”里这两种菜特能长。夏季的餐桌上不是炒藤藤菜尖,就是炝藤藤菜杆,冬季不是水煮牛皮菜,就是用牛皮菜孔干饭,而且一吃就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让我兄弟俩常常是眉头紧锁,心里叠叠叫苦。
光阴似箭,时光荏苒。有些职工退休后,在城里买了房子,或是跟着儿女去了外地,走之前总会把“自留地”托付给亲戚或朋友,还不忘叮嘱:“我没回来之前,你先帮我种着。”这不能怨职工家属小气,那些“自留地”如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每一块堡坎石头的堆码,每一粒尘土都融入了他们一颗颗辛勤的汗珠,是他们对矿山永恒的记忆。也难怪,有时周末或节假日,总会看到满头银发的老人在孩子的陪同下,在曾经的“自留地”旁转悠、回味。
在矿区的田间地头,常听到“你那里还有玉米种没,我还差点儿。”“我挑了点青海椒苗放在你家门口的,你抽时间去栽一下。”“这个菜太多了,专门给你们送点过来。”等类似的话。大家互换菜苗、蔬菜种子都是常有的事,还经常交流什么时候该浇水了,什么季节种什么菜,该怎样防病虫害等等种地心得,除杂草,施肥杀虫,栽种蔬菜,有条不紊,加之气候宜人,雨水充足,“自留地”里蔬菜的长势一年比一年好。
职工家属以前耕种“自留地”主要是为了少买菜而节省开支,或拿到菜市场售卖补贴家用,而现在呢?吃穿早已不愁的职工家属,开始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种点“自留地”能留点恋想,也锻炼了身体,更为重要的是自己亲自栽种出来的有机的、绿色的蔬菜吃起来放心,总觉得比大棚里的或是农药化肥浇灌出来的蔬菜更安全,味更纯。他们将吃不完菜,就带给城里的孩子或亲戚,也常给周围的朋友赠送,互通有无,共享劳动成果。
如今,在矿区的楼顶、窗台、走廊等处总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微缩版“自留地”,有些是用砖头堆码而成,有的则用电器设备包装用的泡沫箱,或矿井装运炸药雷管的木质箱,也有油壶、饮料瓶等材质的,装上土,栽点葱、蒜、小白菜之类的,将屋檐水、淘米水等倒入其中。做菜时就直接在“自留地”里采摘就行,方便而快捷,绿色而健康。
因受职工退休后搬到外地生活、职工家属常居县城以及职工老龄化等诸多影响,矿区常住人口减少,照顾“自留地”的以白发苍苍的退休老人居多,而想种、能种好“自留地”的青壮年却少之又少,这不得不为“自留地”后继无人而担忧起来。无论今后矿区的“自留地”怎样发展,它都已成为几代矿山人的美好回忆。
作者简介:
姚荣华。现居四川省广元市。爱好文学,有作品刊发《西南作家》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