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我的生活如此忙乱却如此真实｜嚼白句
在北京，我的生活如此忙乱却如此真实
前些天晚上，朋友圈被一篇《在北京，又2000万人在假装生活》刷屏了。与过往刷屏的文章不同，这篇文章在朋友圈却引发了两军对垒，转发的，指斥的，很少见的刷屏情况。我也好奇打开读完，我猜想，分歧，还是对于生活的理解吧。
（2016年夏天，脚伤严重时，拄拐出门，从未请过病假）
每个阶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有人泡吧吃茶有人看球喊国骂，有人喜欢跑马有人喜欢骑行，有人喜欢安静读书有人喜欢参加各种展览，有人喜欢到大剧院看演出有人喜欢追看电视连续剧，有人喜欢烤串小腰小龙虾也有人喜欢海参鱼翅鲍鱼大龙虾……
大城市的魅力，就在于提供了各种可能性，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就象我们选择出行方式一样。亚里斯多德告诉我们，人们来到城市，是为了让生活更美好。
当然，生活能不能更美好，不一定，也许也会碰得头破血流。但是，对美好生活的期待，是人们奋斗的动力，无论他们在那里，在北上广这样的超级大都市，还是在苏锡常，或者在任何一处遥远偏僻的乡村，绝大多数人都在努力过好每一天。我所见识到的北京生活，也是如此，真实，坦诚。生活都是自己的，没有人有权利指控别人假装在生活。假装生活自然也有，虚与委蛇这个词的存在，说明了这一点，但就算把生活当成演戏，也是别人的选择。若假装生活成为2000万在北京讨生活的人的常态，这个城市，还会是这样么？
我在北京生活超过30年了。自我成家之后，我的生活一直很忙碌。1990年代中期，我在东四南大街上班，却住在大兴黄村。当时大兴黄村还没有今天繁华，没有地铁高速可达，只有两条公交线路，一条366，往返木樨园和黄村之间，这条线路能到晚上10点；一条901，往返公主坟和黄村，晚上6点即收车。当然，当时黄村有个化纤厂，还有清源西里小区，早晚有班车往返复兴门黄村。我后来找了关系，办了两张年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在车上站着睡觉，这个本事，至今仍让我受益匪浅——我挤地铁无法读书时，我能站着睡觉而不倒。生活当然很艰苦，尤其酷夏和寒冬。要说没有情绪没有抱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自己选择的生活，就得面对。我内心还有一份感激，还能找到朋友帮你解决班车年票，按照流行说法，在鄙视链上应该还算往前排了一截。
“人生最残酷的一个现实在于，没有哪个人能靠站在原地不动或不出声地排队而升到顶层，除非你生来就在那里……我生来贫穷，根据数学上的平均律，不努力也许就会一辈子默默无闻……只有奶油和婊子养的浮上顶层。” 美国报业的传奇、加内特公司和今日美国报的前老板艾伦·纽哈斯在他的自传《一个狗娘养的自白》中这样说。
如果你的血不是蓝色的，出生时也没有口衔银匙或宝玉，没有黄金权力为你铺就通向未来的道路，那你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你就得忍耐，努力，无论是为了出人头地，还是讨生活。
所以，我习惯了上班与朋友聚会穿越一个巨大的城市，习惯了遭遇堵死也能安之若素在车上睡觉读书，习惯了一大早出发，午夜甚至凌晨回家……
挣扎生活在北京这个地方，自然有我许多不喜欢的东西，但我知道，去往任何地方，同样会有各种委屈和不满。关键是自己如何面对如何处理。就像我在北京，许多名胜古迹，我没去过，文化演出我也不看，走红流行演员，我几乎不知，这又有什么呢？生活是自己选择的，我不去现场，我照样可以在书里徜徉，观赏，神游。
我来北京的时候，北京风沙多，到这个年纪，北京变成了霾多。但我知道，即便面对许多问题许多痛苦，这三十年来，我愿意呆在北京，艰难挣扎，自有其理由。
我在北京组建了我的小家庭，有了健康漂亮聪明的孩子。太座是老北京，当然没有五套房子，但最少住过五套——她跟着我住集体宿舍，住租下的平房，住胡同里改建的违建铁皮房，当然也住上了房改房，以及现在的商品房，那是我们俩奋斗的一个物质成果。我从来相信天道酬勤，相信瓦西里同志的说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我最好的社会关系，都是在北京建立和确认的。我的那些酒肉兄弟们，生死可托，几十年来，除了定期聚会，也能够毫无理由地突然一个电话，然后穿过一个城市，聚啸在苍蝇馆路边摊，或者高堂大屋，推杯换盏，在午夜各自醺醺然回家。回到家，无论你是多大款多大腕多大牌，照样要面对家人恨铁不成钢甚至鄙视的眼神。但该放纵就放纵，这又何妨？
在北京，近三十年来，我换过许多工作，没有一项工作是托关系找的。每一份工作，我都会尽心对待。如果志同道合，自然会有一番辉煌，为所服务的平台增光添彩；如果不对心，道不同则君子不相与谋，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纵使成为一个不便分类的劳动者，又如何？在北京，没有被憋死的人。那些在城市边缘地区讨生活的打工者，照样也有他们自己的欢乐。
（2016年冬天的一个早上，地铁排队候车时，被车上的同行鞠靖撞见拍下）
今天，在别人眼中，或许我是个成功者，至少是个“资深媒体人”吧。但我内心，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成功者。五十岁的人了，每天挤着全世界最拥挤的地铁上班下班，考勤打卡，读报审稿，开会讨论，见客户同行，我从来觉得这很正常，职业生涯嘛。至于下班回家，跟别人喜欢泡吧看戏不同，除了和好友喝酒，我每天还会继续延续微信上的工作，处理完则抄诗写字读书。经常有人会说，朱老师，多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这样搏命？
我总是笑笑。虽然不是世俗意义的成功者，这样做也与追求世俗意义的成功毫无关系，我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自己努力的意义何在。这叫自我建设，是一种形而上的奋斗。
有人小说影视作品看歪了，以为生活都像荧屏小说里那样琴棋书画诗酒花，富豪文青捧着它，那么浪漫奢华。其实，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虽然有琴棋书画，诗酒年华，当然也有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有悲苦愁绪，也有兴高采烈，却一点都不惊心动魄，一点都不曲折跌宕。每天都是那么的庸常，就像流水账，却真实。那些惊心动魄曲折跌宕的，当然也有，你看新闻就是。一般人都玩不起。
佩索阿有首诗，我很喜欢，是韩少功翻译的：
“你不喜欢的每一天不是你的：
你仅仅度过了它。无论你过着什么样的
没有喜悦的生活，你都没有生活。
你无须去爱，或者去饮酒或者微笑。
阳光倒映在水坑里
就足够了，如果它令你愉悦。
幸福的人，把他们的欢乐
放在微小的事物里，永远也不会剥夺
属于每一天的、天然的财富。”
你不喜欢的每一天不是你的，我也是很晚才理解到。真正的人生财富，都是在经历之后才能获得。经历，就是奋斗，没有奋斗，没有事功的经历，所谓守住自己的生活，只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喜欢的纪伯伦说，“你的日常生活，就是你的宗教，你的殿宇。”
生活就是经历，哪有假装！哪怕开口闭口宏大叙事的人，也只是各种不同活法而已。就像佩索阿说的，幸福的人，把他们的欢乐，放在微小的事物里，永远也不会剥夺属于每一天的天然的财富。
好好活着，好好过好每一天，守着尊严（生活憋屈不代表没有尊严），这就是我在北京的生活，即使将来离开北京，也会保持。这一点不犬儒，很重要，很有意义，我们自己就可以赋予它意义和价值。
（本文是UC大鱼号特约稿件，未经著作权人许可，不得转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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