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百家)龚 会/月明桂香中秋情
龚 会(重庆)
暮色苍茫时,走进小区,浓郁的桂香扑鼻而来。劳累了一天的身躯就在桂香里,慢慢舒活。还没有明亮月色,云层之间隐约透出银光,夜空也行隐藏着秘密,暂不泄露。有人拎着一盒月饼从我身旁走过:哦,中秋将至!回家,倚在阳台,凉意渐增的风儿,从发梢掠过,思绪随风飘向记忆的中秋……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关中平原用厚重的黄土,深远的文明吸引了我的灵魂。我停留于此,惯看秋月春风。从临潼俑坑到白水果林,从蒲城古塔到华阴西岳,那些历史的风云变幻在黄土上下刻满痕迹,让我忘记了时光的流逝。终于,秋风紧逼,露重霜染,才知中秋来临。
中秋时,我在富平暂息。住在一个小小四合院的家庭旅馆,小旅馆叫“吉祥旅社”。老板娘已过花甲之年,慈眉善目,蒸馍熬粥忙个不停。傍晚,小院传来高低起伏的说笑声。当我推开那扇朱红色的兽环门时,围着长围裙戴着灰色毛线帽的老板娘,笑眯眯地给我解释:“今天中秋,我娃他们回来了,孙子孙女都回了,可能会吵闹些,闺女,你别介意。”我回报一个笑容,表示不会介意,就上楼回房间。西北天寒早,才中秋时节,已是凝霜结冰。楼下小院中人声鼎沸,老太太在高叫着:“掌柜的,炉子上温的稠酒,倒上!”声音里直接透着欢喜和满足,随后就听到觥筹交错,碗碟相击。
我突然强烈地想念起家,家乡的如同巨兽脊背的山梁上冉冉升起的圆月,竹影摇曳,筛下一地变幻不休的图案。家乡的秋风只有凉爽没有寒意,地上也没有冰霜,桂花香随风浸入村落的每一个肺腑。祖母总是要泡上糯米,等大姑、叔婶、小姑等带着儿女回来了,就招呼着,备好菜肴,蒸熟糯米,让叔他们在石臼里打糍粑。祖母端出炒得香喷喷的黄豆面,甜甜的白砂糖,放在桌上。等到叔他们在石臼里捣的糍粑绵实细糯了,热气腾腾的,祖母洗净了粗砺的手,抓过糍粑,一个个地掐进炒面里,一滚,黄灿灿一团糍粑随手递给儿孙们。儿孙们围着桌子,接过糍粑,粘上白砂糖,急不可耐往嘴里送,哇,香、甜、糯!祖母看着儿孙们一个一个满嘴嚼着糍粑,脸上顿时盛开了一朵绚丽的秋菊。
我独自坐在房间里,回味着祖母中秋时陈列出来的糍粑菜肴酒水,那份无法抑制的思念冲开泪腺。突然有敲门声,轻轻地。我赶紧拭去泪花,起身开门,哦,老板娘!“闺女,干啥呢?我在下面叫你都没有答应。”我不自然的笑笑,说:“奶奶,刚才我累了,迷糊了一会儿,没听到您叫我,对不起。”老板娘递给我一个食盒:“闺女,看你没吃饭,我自己蒸的馍,还有我娃买的月饼,下面一格里有点家常菜,吃吧。过节了,出门在外的,别饿着,照顾好自己。”我感激不尽,哽咽着道谢。老板娘不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要看着我吃。我说:“天冷,我一定吃,您就下去吧,您娃他们在呢。”老人家不再坚持,但出门时又对我说:“闺女,等会儿月亮起来了,你多穿点,出去看看吧。哦,对了,我让我大娃把梯子给你搭上了,你可以到楼顶上赏月哟!注意别摔着,楼顶上结霜了。”
窗外的月色明晃晃的,我把食盒收拾停当,穿上大衣,出来。转过走廊,发现梯子安放在我房间边上。那时富平这个小县城几乎没有高楼,我住的旅馆就一楼一底,楼也是平顶。一架小楼梯随时搬放,我也常常上楼顶看日出日落。此时,幽蓝的夜空,不带一丝云彩,唯有一轮圆圆的明月,把这个北方小城揽入银辉里。四周一个个院落,安详、静谧。偶有一两声秋虫低吟,在院落之间的小巷中断断续续回响。我辨不清家乡的方向,在没有山脉起伏的平原上,我就像那风,东一头西一头地转游。孤独的灵魂在空旷的原野上,找寻中秋月色里的怀乡思亲,追逐着游子飘零异乡寂寞无奈!
月上中天,小院里盛满银辉,老板娘一家早已入睡。院子中的一张方桌上,还散落着几个稠酒壶,似乎那一家大小共饮同欢的幸福气息还弥漫在月色里。霜冷露重,高处不胜寒。我确实没有雅兴起舞弄清影,但还是深深弯下腰,为小院的主人给我中秋的饭菜,给我架梯上房赏月鞠一躬!哪怕她并不知晓。
时过境迁,我离开关中平原已经十多年,不知道富平那个叫“吉祥旅社”的主人是否安在?更不知道那个温暖的小四合院是否也在建设大潮中被拆迁?那个没有桂香没有糍粑没有亲人的中秋,却月色朗朗,一直洒满我生命的每个年轮。回到家乡多年,每逢中秋,都有欢愉的亲情萦绕。只是五年前,祖母长眠地下,再也不为儿孙们炒豆面,蒸糯米打糍粑,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比祖母笑开一朵秋菊更美的面容。安居小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喧嚣不止,月色常常也黯然。
云破月来,不胜凉意。我抖落思绪,浓郁甜蜜的桂花香却直穿入肺腑,忍不住深深呼吸,想要吸进那些香那些甜。俯瞰小区茂密的桂树,有月辉倾洒,树影摇曳。那些关于中秋的诗词歌赋都淡化为宁静的世俗生活,北方小城中四合院的月色和祖母的糍粑都成为永久的记忆,平凡却隽永。
龚会,重庆市作协会员,中学语文教师。长期笔耕不辍,喜游历阅读,作品关注生命、自然,关注底层人群的生存状态,有散文集《一湖烟雨半生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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