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书的苦恼

读书,历来有“与伟人对话”之说。我辈若能以伟人为师,且做一个孜孜不倦的后学,已是幸事—就这样一点菲薄的理想,也从来没有实现过。

岁月流逝,我们已无法将沉睡于历史中的伟人们一一唤醒聆听他们的教诲,于是,读书便成了通向他们精神的桥梁。

读书当然是要买书的,久而久之,读书、聚书俱成嗜好,成为一道颠扑不破的风景。不过说到聚书,形而上的精神生活一下子又掺杂进了形而下的物质消费,这道风景立刻变得不太风雅和美妙了,幽灵般冒出来的不仅是乐趣,更多的却是苦恼。

“求不得苦”乃佛门之说,通俗地讲就是想要又要不到,宛若翩翩少年,面对一位心仪已久的女孩,始终不能得到她的青睐,此种心情大约不太好受。聚书的心情也正如此。寻遍了书市的角角落落,唯独想要的那一部芳踪难觅,心下是怎样的焦虑与不安,但是能从此拒之门外吗?不能,只能以钢铁般的意志在渴望中等待。

且说我的一段购书经历。商务印书馆的一套“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使我魂牵梦萦,丛书自1980年代初开始出版,到如今已历经三十余载。该丛书分哲学、政治、历史地理、经济和语言五大类,到目前已出版十四辑,累计六百种、约八百册,此套丛书的出版属于浩瀚工程,每一部著作都具有特定的价值,它的翻译队伍也基本能代表中国各个时期的最高翻译水平,不论哪位读者,能把其中一个系列通读,即便不成大家,也可以做一个优质学者。这套丛书在读书界地位甚高。

出版工程浩大,而购书也同样是一件长时期的系统工程。我自1986年开始购买,到目前也接近三十年时间。如此漫长的时间并不能一本不落地完全收齐,尽管已经确保自己没有错过每一次相聚的机缘,但作为读者,不可能掌握准确的出版信息、上架信息,不可能每次到书店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种。虽然差不多到了“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到目前为止,我亦只买了四百种、五六百册的样子。求之若渴,求之不得,其甘苦自知。前两年商务一次性推出全套丛书,整套出售,售价已达数万。这显然不是我所能消受的。

每当获得一部盼望中的书籍,就感到一块石头落地踏实了许多,不过,不久又复归沉重,因为还有未曾得到的,而且更多。

有时,与书的缘分并不那么好,有钱的时日并不那么长久,羞涩于阮囊倒不十分鲜见,只好免去逛书店的辛劳。尤其是早些年出版业不那么发达之时,最恼火的是,看到最后一套书刚要拿下,却被捷足先登者掠走,颇有被横刀夺爱的忿恨,真想干上一架。但恼火是没有用的,只会斯文扫地,唯寄希望于那套书从此寻了个好人家。

如今,聚书越来越难。众多的商业化的作者们的衮衮大作究竟该用什么样的尺度去衡量作品的价值已不必多说,要命的是,书价的增幅远远超过读者支付能力的增长,令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护紧了口袋。面对那些率尔不堪的作品,固然可以假装大义凛然地说出“一个小钱也不给”的话来,但“和伟人对话”却是愈发地艰难了,因为所需的不仅是圆融的智慧,还得用一摞摞钞票将自己垫得更高一些。三十年的积累,对书的存放也带来新的、更严重的问题:纵然买得起书,可买得起房吗?

随着网络兴起,购书的战场也从实体店转向了显示器,网购对我主要起到配书的作用,大体上还保持着在书店购书的习惯,即便贵一点,毕竟有在网络上难以体会到的感受,而且容易控制消费,由于网络购书无须现付,等到去银行还款时,那心脏一阵阵的抽搐感,简直肉痛。

美国藏书家兼书话家爱德华·纽顿以《聚书的乐趣》成洋洋大作。乐趣当然是有的,于我而言却是苦恼更甚,遂将此文命名为《聚书的苦恼》。(施京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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