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期末考的前一天

崂山傍晚的海  © 西西

收拾着铅笔、书本，准备装进书包的时候，父亲从椅子上坐起来，走近我。写完作业了？嗯，我随口答着，一边还默默数算准备的文具。明天就是期末考了，四年级的最后一次考试。出去耍一哈？去哪儿？去海边儿咋样儿？父亲依旧习惯讲四川话，虽然在我出生前他已来到这北方的海边打渔。啊？我打起精神。要得要得。我用起四川话，并迅速整理好书包，做出万事俱备的样子。

母亲从小厨房里探出身子。早点儿回来吃饭。她叮咛一句。要不要加件衣服？不用……我边说边往外跑。

光线还好，比低矮的出租屋内明亮很多。今天没怎么见太阳，总有云层想遮住它，但又不能完全遮住。阳光淡淡的，时隐时现。将要落山的太阳会给天空染上绚烂的颜色。今天的主色调是蓝，与大海接近的深深浅浅的蓝。

我蹦蹦跳跳，想快一点到达。父亲走在后面，离我不远，仔细一点还能听到他拖鞋嗒啦嗒啦地拖地声。我跑得快，那嗒啦的节奏也就变快。我胆小，出来玩总不敢离父母太远——也许是谨慎吧。父母了解我。

珠海的海  © 西西

如果说父亲喊我之前，我还有点担心明天的考试——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数学题、要写一篇什么内容的作文。没有解决思路的数学难题让我紧张不安，长篇幅的作文也考验着我的速度和反应。这样一想，心都揪起来……唉，考试！而冲出屋子的一刻，我几乎完全忘了不久前的担忧，仿佛暑假已经来临。

海边的人不多。老爷爷正在抽陀螺，鞭声响亮，陀螺嗡嗡作响。有天晚上和母亲在公园玩，两个当地女孩散步经过。他们在打什么？打“懒老婆”。人家叫陀螺！我和母亲听得笑起来。懒老婆，懒老婆。我学着当地的口音边说边笑。我还把这个当笑话讲给好朋友小玉，她起初装作不以为然，然后哈哈大笑。

脱了鞋子，跑下台阶。涨潮，海水一波一波地轻轻荡着。温温的海水，有点混浊，还算清亮，看得见近岸礁石生出的绿色苔藓。风吹着刘海，吹动校服衣衫、裙摆。我回头看父亲。他坐在几层台阶之外，正抬头看天空。爸爸，我在找小螃蟹，你要不要下来啊！我笑着问。你小心一点。父亲看看我，也笑起来。父亲穿齐膝短裤，拖鞋，上衣是一件橘色、绘着椰子树图案的海滩风短袖衫。有点好笑。

我站定，看那片正对着我们的天空，那是父亲在看的天空。灰蓝的底色，一抹抹带着淡淡光亮的云团，中间有一线清白。天与海明显地分出界线。天空温柔，大海深沉。我有点呆住了，清醒的一刻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回头喊父亲：爸爸！爸爸！听着啦。他回一声。

忽然想对着天空许个心愿。祝我考个好成绩吧。我在心里默念。

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很久。我甚至已经忘记是否如愿考了好成绩。大概没有很好也没有很差吧。而夏风吹动的校服裙摆，父亲不合时宜又应景的海滩风上衣，还有回家路上一下子全部点亮的海岸路灯让我深深记得那个短暂的夏日黄昏，那是四年级期末考的前一天。